玄芝刚从冷水中出来,将他带到暖阁中的小太监给他找了身干衣换上,而后又拿了厚厚的被子来,给玄芝都打理妥当后,这才拿着玄芝换下的湿哒哒的衣服出了门。
此刻正是玄芝虚弱的时候,暖阁中温和的暖气渐渐包裹着他,令他此时有些昏沉。
忽而,他听到暖阁的门被人推开了,他想要看看是谁,却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糟了!”他在心中暗道。
但他亦是无计可施,便只得微微抬起眼皮,眼珠缓慢向门望去。
推门而入的人脚步十分轻微,手中端的碗漂浮着阵阵热气。
“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了。”那来人语气轻松,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碗搁在一旁。
忽而,他却是笑了笑“哎哟,我倒是忘了,此时你是动不了的。”
玄芝看着来人的面容,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两句。
“常……常山……”玄芝盯着眼前的人,口中含糊的喃喃道。
常山听到玄芝的声音,不由得笑意更深“行了行了,来,把药喝了,我刚熬好的,”他转身将一旁的汤药端了过来“玉竹大人可是仔细吩咐过了,这姜水里一定要加了红糖才行。”
他拿了勺子将热汤舀起一勺,凑近了吹了两下,然后缓缓放在玄芝的唇旁。
玄芝问到了那汤的气味,那味道没有一丝甜味,反而是能嗅到阵阵苦楚之气,于是,他眉头拧着,嘴巴用力抿着不肯张口。
常山见状无奈的摇摇头,将勺中的汤又放回碗中,搅动热汤的手腕快了几分,口中亦是不断地吹着气。
待那汤药的热气减弱,他又盛了一勺于玄芝唇畔,玄芝仍是不肯张口“此时,你还想抵抗什么?”他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将勺放在一旁,手中只拿了那盛了热汤的碗。
他缓缓服身,用手在玄芝下巴处轻轻一捏,玄芝的唇边开了一条缝隙。
“你还能抵抗什么?”常山微微一笑,将那碗温热的汤缓缓灌入玄芝口中。
玄芝在那汤药入口的一瞬便被苦味席卷,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常山用手紧紧捂住嘴巴,那汤药便这样不得不流入了喉咙。
常山见玄芝口中的汤药已经被悉数咽下,便慢慢松了手。
他看了眼玄芝,而后盈盈一笑,自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将玄芝唇边的几滴汤药擦净。
“你说说你,总归是要吃下去的东西,你乖乖的吃了多好?”他一边为玄芝擦着唇角一边喃喃道“还要害得我毁了这一方帕子。”
这时,玄芝却猛地伸出了手,他没想到自己已经可以行动,于是没控制好力度,整个上半身都起来了,常山见玄芝的动作便下意识一躲,玄芝只得自己上半个身子趴在了床上,发出了巨大的“咣当”一声响。
“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常山虽然这么说,却丝毫没有去扶的意思。
玄芝慢慢支撑起身子,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又缓缓坐成了舒服的姿势。
常山见玄芝平静了些许,这才蹭过去“知道你从小吃不得苦东西,使了这法子才能让你把药汤子喝了,”他从袖中掏了个小荷包出来,而后从里面又拿出了一颗透亮的冰糖“张嘴。”
玄芝看看常山,又看看冰糖,他抿了抿嘴,感觉到口中仍是有苦意,便不太情愿的张开了口。
“真乖。”常山将冰糖放进玄芝的口中。
“我明明听到玉竹是让那小太监给我送姜糖水来的,可不是这什么苦药汤子。”玄芝含着冰糖,腮边鼓出了一个小包,他瘪着嘴嘟嘟囔囔的说道。
“玉竹就是太宠着你了,”常山摇摇头“他知道你肯定不愿吃药,便想让那热糖水给你发一发汗,但现在的井水实在太凉,你若是感染了恶寒可就麻烦了,”常山看着玄芝,叹了口气说道“这种事上,可莫要耍小孩子脾气了。”
“我知道了。”玄芝虽然仍是撇着嘴,却是点了点头。
“对了,我有事要问你,”常山面色忽而一凛“玉竹不知道你做的事吗?”
“你是指……”玄芝缓缓道。
“今日之事。”常山道。
玄芝摇了摇头“不知。”
常山叹了口气,而后也将一块冰糖置于口中。
“你叹什么气?”玄芝晃了晃常山的肩膀“我记得你不爱吃糖的。”
常山笑了笑,鬓边有发丝垂下“我不爱吃糖,但以后会很苦。”
玄芝没有说话,只是含在口中的糖被置到了另一边,轻轻发出了“咕噜”一声。
“不能和皇上想点别的计策吗?”常山侧首看了眼玄芝“那可是让玉竹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啊……”
他的眉心皱着,眼中充满了不解“能用的计谋千千万万,为何偏偏要用这一条?”
“为了杀鸡儆猴,为了让歧王得到更多的人,”玄芝轻声道“亦是为了让黑无常消失的干净。”
常山无奈的笑笑“你与皇上还有玉竹,都是那般的小心谨慎,生怕哪里出了岔子,但是小心谨慎到诛了人心这事,也只有你和皇上能做出来了。”
“终究不过是皇上还是没有完全信任玉竹。”玄芝随常山笑了笑。
“即便有你在玉竹身边?”常山问道。
“即便有我在玉竹身边,”玄芝点点头“除了我与清清,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他肯完全信任的。”
“其实也不怪他,”常山开口道“当年先皇后一事对他的冲击太强,再加上先皇之死,他的生母都在利用他,想让他完全信任旁人,自然是难上加难。”
“当年你随我回宫,将那事做了便又在外世多年,”玄芝轻声道“你可恨我?”
“那时,我家人本就反对我随你进宫之事,在宫里那些年,我也看到了太多污秽,”常山看着玄芝道“其实我早就想出宫了,我想我爹娘,宫里的饭菜也没有家里的香。”
玄芝沉了沉,没有说话。
常山又接着说道“倒是多亏了宫里送来的银钱,我爹娘身体不好,这才让他们走得没那么多苦痛。”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不过,幸好我脑子灵光,将家传的医术学了个八九成,在宫里当着差事也是能应付的过来的。”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吃婶母做的饭菜了,”玄芝嘴唇弯了,眼中却是有了些波光“他们走的时候我没在身边……”
“他们倒是常念叨你,”常山忙抚了抚玄芝的肩膀“看你现在这般,他们定是十分欣慰的。”
“你在这宫中站稳脚跟,我们也是能放心一些,”玄芝缓缓道“你出宫以后我们担心得很,生怕哪里出了什么岔子,现在你这般,我们便也少了些顾虑。”
常山微微笑了笑“以后这宫里要再除了什么人你与我说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就不劳烦您大驾了。”说罢他还拱了拱手。
玄芝被常山这一动作逗得不由得笑了笑。
“对了,”常山忽而似想起什么一般“灵芝的事……确与歧王有关?”
玄芝抿嘴沉了沉,而后缓缓点了头“是,若与他无关,那么整件事便是说不通的。”
“但方海曾告诉我,歧王府上的美人似乎与灵芝……”常山轻声道。
“若是我们的猜测没错,那美人应该就是灵芝,只是不知道歧王用了什么方法竟让她如此帮助歧王,”玄芝说道“但那人究竟是不是灵芝,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
“我回来的还是太晚了……”常山喃喃道。
却是片刻,玄芝轻轻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常山,”玄芝声音轻缓“我有时会想,当年我们听从先皇之命熬的那碗粥,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但如果不是先皇后做了那般不可原谅之事,先皇又怎舍得置她于死地?”常山道“种其因者须食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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