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西池收回目光,将最后一本书往她手臂旁边的空处一拍。
方萤一下醒了,懵然地摆头看了看四周,才意识到这是在教室。
她把桌上的语文书收起来,拿手背擦了擦睡得发红发热的脸,身体把椅子往后一磴,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
没一会儿,第二本书又过来了。
前面的男生没回头,手臂越过肩膀往后一递。
“靠后点,我拿不到。”
那手纹丝不动。
方萤“嘁”一声,不得不坐直身体,把椅子往前一挪,从男生手里接过书本。
张军进行下一项事宜——班主任寄言。
“从小学升到初中,意味着你们要进入一段全新的旅程……”
废话连篇。
方萤撇撇嘴,从书包里摸出一支圆珠笔,把发下来的十来本教材一一摊开,龙飞凤舞地在扉页上划下名字,每个字拳头一样硕大。
张军总算废话完了,“好,现在从第一组第一排开始,大家依次进行自我介绍——安静点,不要讲小话!”
方萤打了个呵欠,翻开语文课本,才发现初中的语文课本已经不是全彩的了。
随便翻到一页,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我从未见过得开这样盛的藤萝,只见一片辉煌的淡紫色,像一条瀑布……”
左手托着腮,右手一页一页往后翻。
前面“吱”的一响,方萤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马上就轮到自己了。
前排的男生身影挺直,两手很随意地插在裤袋里。
“我叫蒋西池,蒋/介/石的蒋,西方的西,水池的池。”顿一下,没再说什么星座、爱好之类的,直接坐下了。
轮到方萤。
“方萤。方向的方,腐草为萤的萤。”
她声音不大,说完干脆落座。
张军走上讲台,继续进行下一项,方萤把书拿起来,准备接着翻一翻时,坐在前面的蒋西池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方萤一愣。
这个人,就是昨天晚上的……
方萤把衣袖往下一扯,盖住了手背,挑眉问:“干嘛?”
蒋西池淡淡一瞥,就又转回去了。
方萤撇撇嘴:“莫名其妙。”
中午十一点,冗长的开学报到总算结束,张军嘱咐大家明天准时上课不要迟到,离开了教室。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三个学生朝方萤涌过来,把她围住。
三人两女一男,分别叫万紫琳,孔贞贞和魏明。万紫琳轻轻撞一撞方萤手肘,“阿萤,厉害啊,第一天就敢顶撞班主任!”
魏明附和:“这什么老师啊,整个一事儿逼!”他身材敦厚魁梧,像个北方草原的汉子,一激动起来,声音却又尖又细。
方萤没搭腔,把发下来的新书往抽屉里一塞。
万紫琳:“阿萤,下午出去玩呗?我剪头发了发现没?”
方萤抬头看了一眼。
大半个暑假没见,确实觉得万紫琳有哪里似乎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她又说不清楚。
万紫琳把外面的头发拨开,露出里面一缕烟青色的头发,“好看吗?”
“嗯。”
万紫琳抱住方萤手臂撒娇,“一起出去玩呗,咱们去拍大头贴,善哥还说了请我们唱歌。”
“我下午还有事,你们自己去吧。”
万紫琳瘪瘪嘴,“怎么每回喊你你都不愿意出去啊。”
“真的有事。下周不是你生日吗?那天去吧。”
万紫琳阴转晴,“你记得我的生日啊?”
“嗯。”方萤目光噼里啪啦按着手机键盘的女孔贞贞,“魏明,贞贞,你们去玩。”
语罢,提起椅子上的书包,往肩上一挂,“走了。”
外面热气逼人,方萤把书包挂在把手上,跨上半新不新的自行车。
动起来,才觉得有一点风,然而顶上烈日灼灼,秋老虎肆虐,很快晒出一背的汗。
方萤加快动作,忽见前面摊子旁一人跨上了车,往斜前方刹去。
赶紧按铃,定睛一看,蒋西池。
却见他忽然两手都松开了车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车歪歪扭扭地走了一个s形,就在快倒下的时候,他不慌不忙地掌住了车把手,紧接着,一张花花绿绿的东西,被风一刮,“哗啦啦”往后飞来。
方萤急忙往旁边一让,那张“花花绿绿”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是冰棍的包装纸。
方萤翻个白眼,一磴踏板,赶上了单手骑车,叼着冰棍的蒋西池,吐词:“装!”
蒋西池一慢,就看着方萤从身旁掠过,绝尘而去。
她那辆自行车实在是太破了,吱吱呀呀作响,要散架了一样。
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一支冰棍,自行车过了桥,到了荞花西巷。里面路坑坑洼洼,不好走,蒋西池从车上下来,把要垮下去的书包往肩膀上甩了甩,推着车子,走进巷内。
太阳已经斜过了正中,巷内混着各色气息的清凉空气扑面而来,身上暑气立时下去大半。
走过半条巷子,忽见前面一道熟悉的身影。
蒋西池顿住脚步。
方萤。一个身材高大男人正攥着她穿白t恤的细瘦胳膊,十分之用力,像是螳螂钳着蚂蚁的两条细腿儿。
作者有话要说:一脸懵逼蒋西池。
蒋西池(委屈):吃个冰棍而已,怎么就装了?
☆、第3章护桶行动
那男人猛将她胳膊一拽一推,低喝:“赶紧给我道歉!”
她脚下趔趄两步,差点没站稳,但后背还是挺得笔直,头扬得高高的。
对面铺子里,前几天抄家伙硬干的胖大妈拿蒲扇指着方萤,唾沫横飞:“……现在的小姑娘那可真是了不得!十三岁!骂起人来咋这么脏!哎呀,让我复述我都脸红……”
方萤响亮地“嘁”了一声,“你那天说狗/娘/养的可没脸红……”
话音没落,男人一巴掌拍下来,“你还有理了!”便又向胖大妈连声道歉。
胖大妈摇着蒲扇,“老方,你家是什么情况,我们也都晓得。大家平时念在你家闺女年纪小,不懂事,所以不跟她计较。但你瞧瞧,她平时都干了些什么事!老方啊,趁着年纪不大,还能别过来,赶紧好好管教管教吧!起码不能让她一个人,搞得我们大家伙儿都做不了生意,是吧?”
旁边摇扇吃瓜的街坊四邻连声附和。
男人连连赔笑,“是是,刘姐您说的对……”悉悉索索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张整票递过去,“这钱您拿去换块新的玻璃吧,以后我一定严加管教,再不让方萤出来给你们添乱。
胖大妈手指捻一捻纸币,两眼眯缝起来,迎着日光看了看,确认是真钱,往衣服口袋里一揣,“我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这事儿就这么翻篇吧!”
男人看方萤还跟公鸡似的仰着下巴,毫无悔改之意,粗暴往跟前一拽,“赶紧给我回去!不嫌丢人!”
“嫌我丢人,有本事你当年别生我!”身体拧成一股麻花,还是没能从男人的钳制下挣脱,气急败坏,索性下口去咬。
男人反射性地一躲,她就趁着这当口,从他腋下一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给老子站住!”
松落的石板让她踩得“呱唧”作响,她一气儿跑出去老远,还抽空回头向着男人做了个鬼脸。
擦身而过。
头顶云层倏然舒展,又即刻被风吹远,巷里天光暗了又亮,变换的光影恰好照在她脸上。
片刻,她身影就消失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那头了。
蒋西池推着自行车,继续往里走,便听两旁店铺里还有人在议论:
“方志强这么老实巴交一人,摊上这样的老婆孩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可不!多好一人啊!老婆疯了,这么些年不离不弃,也从来不去外面乱搞……”
“他这闺女也真是太不省心了……”
蒋西池垂眼,穿过沿路或兴奋或叹惋或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
方萤那张看似狡黠实则几分惊慌的脸,还在他脑海中。
家里吴应蓉已经做好了饭,外公阮学文不在,买花肥和新的望远镜去了。
“你外公就有个弄花看鸟的臭毛病,他说过一阵鸟要换冬羽了,北鸟要南归,得先把设备准备好。你说这才九月,他着什么急?”
“未雨绸缪。”吴应蓉忍不住伸手摸一摸他脑袋,“哎呦,年纪小小,晓得未雨绸缪这个成语。”
蒋西池表情一黯,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吴应蓉的手,“外婆,我们吃饭吧。”
吴应蓉有午睡的习惯。蒋西池帮忙洗过碗之后,拿肥皂洗了个手,也回到自己屋里休息。
从抽屉里翻出空调遥控,正准备打开,想着外公外婆是节省惯了的人,又把遥控器放回去,只开了电风扇。
往床上去躺了会儿,没什么睡意,翻身起来,从书包里找出今天刚发的数学课本,到书桌前坐下。
阳光透过纱帘照射进来,已滤去了一半的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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