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怎么跟你说这件事的?”吐了一口烟后,田川问道。他一看对方年纪比他小,口气变得不客气起来。“她说受过田川先生很多帮助。”这当然是谎话,他没跟雪穗提过这件事。他怎么忍心碰触她的痛处?“哎,也说不上什么帮助!那时吓都吓死了。”田川往椅背一靠,双手枕在脑后,然后一五一十地说起发现西本文代尸体时的情景,可能正好闲着没事做。正晴也得以掌握整起意外的概况。“比起发现尸体那时,后来的事更麻烦。警察跑来问东问西。”田川皱起眉头。“都问些什么?”“进屋时的事。我说我除了打开窗户、关掉煤气总开关外,没有碰其他地方,不知他们是哪里不满意,还问我有没有碰锅、玄关是不是真的上了锁,真服了他们。”“锅有什么问题?”“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如果是大酱汤冒出来,锅四周应该更脏才对。话是这么说,事实就是冒出来的汤浇熄了火,又有什么办法?”听着田川的话,正晴心里想象当时的状况。他自己也曾在煮方便面时,不小心让锅里沸腾的热水冒出来过。那时锅四周的确会弄脏。“话说回来,能够让请得起家教的家庭收养,就结果来说,对她也是好事一桩吧。跟那种母亲生活在一起,她大概只有吃苦的份。”“她母亲有什么不对?”“她有没有什么不对我不知道,可是生活应该很苦。以前是在乌龙面店之类的地方工作,也是勉强才付得起房租,而且还有积欠哩!”田川朝着上空吐烟。“这样啊。”“可能是因为日子过得很苦吧,那个叫雪穗的女孩冷静得出奇。发现她母亲尸体的时候,连一滴眼泪也没流。这倒是吓了我一跳。”“哦……”正晴颇感意外,回视田川。礼子对他说过,雪穗在文代的葬礼上号啕大哭。“那时,有人认为可能是自杀,对吧?”内藤从旁插话。“啊,没错没错。”“那是怎么回事?”“好像是有好几件事表明,这样比较讲得通。不过我是从一个一直跑来找我的警察那里听来的。”“讲得通?”“是哪些啊?很久了,我都忘了。”田川按着太阳穴,但不久便抬起头来,“啊啊,对了。西本太太吃了感冒药。”“感冒药?这有什么不对吗?”
“吃的不是普通的量。照空药袋看,好像是一次就吃了一般用量的五倍还不止。记得他们说,尸体被送去解剖,结果证明真的吃了那么多。”“五倍还不止……那的确很奇怪。”“所以警察才怀疑,是不是为了助眠。不是有种自杀方法,是吃安眠药加开煤气吗?他们才会怀疑是不是因为安眠药很难买,才用感冒药代替。”“代替安眠药……”“好像还喝了不少酒,听说垃圾筒里有三个杯装清酒的空杯子。人家说那个太太平常几乎不喝酒,所以也是为了入睡才喝的吧?”“唔。”“啊,对了,还有窗户。”可能是记忆渐渐复苏的缘故,田川打开了话匣子。“窗户?”“有人认为房间关得死死的,太奇怪了。她们住处的厨房没有排气扇,做饭时本该把窗户打开。”
正晴闻言点头,的确如此。“不过,”他说,“也有可能是忘了打开。”“是啊,”田川点点头,“这不能算是自杀的有力证据。感冒药和杯装清酒也一样,别的解释也说得通。更何况,有那孩子作证。”“那孩子是指……”“雪穗。”“作什么证?”“她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证实说她妈妈感冒了,还有她妈妈觉得冷的时候,偶尔也会喝清酒。”“啊,是这样。”“刑警他们说,就算感冒吃药,那个药量也太奇怪了,可是她吃那么多药到底想干吗,只有问死者才知道了。再说,要自杀干吗特地把锅里的大酱汤煮到冒出来呢?因为这样,后来就当作意外结案了。”“警察对锅有疑问吗?”“天知道。反正那也不重要吧?”田川在烟灰缸里把烟摁熄,“警察说要是早三十分钟发现,或许还有救。不管是自杀还是意外,她就是注定要死吧。”
他话音刚落,有人从正晴他们身后进来了,是一对中年男女。“欢迎光临!”田川看着客人出声招呼,脸上堆满生意人的亲切笑容。正晴明白他不会再理睬自己,便向内藤使个眼色,一同离开。
略带棕色的长发遮住了雪穗的侧脸。她用左手中指把发丝挽在耳后,但仍遗漏了几根。正晴非常喜欢她这个拨头发的动作,看着她雪白光滑的脸颊,便会忍不住生出一股想吻她的冲动,从第一次上课便是如此。
求空间中两个面相交时的直线方程式—雪穗正在解这一问题。解法已经教过,她也懂了,所以她手里的自动铅笔几乎未曾停过。距离正晴规定的时间还有很久,她便抬起头说:“写完了。”正晴仔细检查她写在笔记上的公式。每个数字和符号都写得很清楚,答案也正确。“答对了,非常好,无可挑剔。”他看着雪穗。“真的?好高兴哦。”她在胸前轻轻拍手。“空间坐标方面你大概都懂了。只要会解这个问题,其他的都可以当作这一题的应用题。”“可不可以休息一下?我买了新红茶呢。”“好,你一定有点累了。”
雪穗微笑着从椅子上站起,离开房间。正晴仍坐在书桌旁,环视房间。她去泡茶的时候,他都单独留在房里,但这段时间总是让他坐立难安至极点。坦白说,他很想探索房间的每个角落,想打开小小的抽屉,也想翻开书架上的笔记本。不,即使只知道雪穗用的化妆品品牌,一定也会得到相当的满足。但是,如果他到处乱翻,碰了房间里的东西,被她发现了……
一想到这里,他只敢安安分分地坐着。他不想被她瞧不起。
早知如此,就把杂志带上来了,他想。今天早上,他在车站零售摊买了一本男性流行杂志。但杂志在运动背包里,那被他留在了一楼的玄关。背包不但脏,又是他练习冰球时用的大包,他习惯上课时把它留在下面。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看着室内。书架前有一台粉红色的小型录音机,旁边堆着几卷卡带。正晴稍稍起身,好看清楚卡带的标示。上面有荒井由实、OFFCOURSE等名字。
他重新在椅子上坐好,从卡带联想到全然无关的事—“Submarine”。他们今天再次在美浓部主导下交换消息,但对于程序从何泄露仍无头绪。另外,美浓部打电话到出售卡带的“无限企划”公司,也一无所获。
“我问他们是怎么拿到程序的,对方坚持不肯透露。接电话的是个女人,我请她叫技术人员来听,也不得其门。他们一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勾当,我看目录上其他商品的程序一定也是偷来的。”
“直接去他们公司呢?”正晴提议。“我想没有用,”美浓部当下便驳回,“你去抗议说他们的程序是从我们这里剽窃的,他们也不会理你。”“如果拿‘Submarine’给他们看呢?”美浓部依然摇头。“你能证明‘Submarine’是原创作品吗?只要对方说一句你是抄袭‘MarineCrash’的,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听了美浓部的话,正晴越来越懊恼。“照学长的说法,岂不是什么程序都可以偷来卖了?”“没错。”美浓部冷冷地说,“这个领域迟早也需要著作权的保护。其实,我把事情告诉了懂法律的朋友。我问他,如果能证明他们偷了我们的程序,可以要求什么赔偿。他的回答是‘No’。换句话说,根本很难,因为没有先例可循。”
“怎么这样……”“正因为这样,我巴不得找到罪魁祸首,找到以后,绝对要他好看。”美浓部恶狠狠地说。
就算找到剽窃者,顶多也只能揍他几拳吧。正晴备感无力,脑海里浮现出同伴的脸。到底是谁这么粗心,让人偷走了程序?他真想数落那家伙一顿。
原来程序也是一种财产啊—正晴再次这么想,以前他鲜少意识到这一点。到目前为止,由于这程序对他而言非常重要,存放处置都很小心,却几乎从未想过会有人偷。
美浓部提议,每个人把自己曾对其展示、提及“Submarine”的名单列出来,理由是“会想到剽窃‘Submarine’的人,一定对它有所了解”。大家都把想得到的名字列了出来,人数多达数十人。研究室的人、社团伙伴、高中时代的朋友等等,什么人都有。
“这当中应该有人和‘无限企划’有所关联。”美浓部注视着抄录了名字的报告用纸,叹了口气。
正晴能够理解他叹气的原因,即使有所关联,也不见得是直接的。这数十人当中,不乏再延伸出更多分支的可能性。果真如此,要实际追踪调查谈何容易!
“每个人去问自己提过‘Submarine’的人吧,一定可以找到线索。”同伴们纷纷对美浓部的指示颔首赞成。正晴虽然点头,心里却不禁怀疑:这么做真的能找到剽窃者吗?
他几乎没有和别人提过“Submarine”,对他而言,制作游戏也是研究的一环,这种专业的话题,外行人多半感到枯燥乏味,而且游戏本身的趣味性也远不及“太空侵略者”。
不过,有一次他把“Submarine”的事告诉过一个完全无关的人,那个人正是雪穗。“老师在大学里做什么研究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