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远不喜欢医院,很不喜欢,虽然这里的味道让他非常熟悉。
小时候他的衣服上,常常会有这样的消毒水味。
他穿着球鞋,也没换衣服,就捏着俞寒的领口把自己的鼻子掩了起来,衣服的味道和沐浴露的香味,沾着体温,柔软地搭在他的鼻腔,将他讨厌的味道都挡在了外面。
俞寒的外婆半夜被紧急送进了手术室抢救,现在还在手术中,没出来。
洛林远眼睛移到了那手术室大门,铁青色的门紧紧合着,红亮的手术中三个字,一排直溜惨白的灯往下打,将俞寒的影子拖得很长。
光滑的医院地板上有着日积月累留下的刮痕,黑色的半圆形,有些长,有些短。大概是被急急推进手术室的病床留下的。
俞寒靠在墙边,后脑勺抵在墙上,眼皮困倦地轻轻闭起,却不是放松的姿态。他睫毛依然很长,此时却失去了那种动人的漂亮,而像只栖息在他脸上疲惫的鸟。
洛林远看见他揣在兜里的手攥成了拳,手臂血管用力鼓起,轻轻颤抖着,他在害怕。
意识到这一点的洛林远站起身,走到了刚刚来时发现的自动饮料机面前,买了两瓶奶茶。
他拿着饮料回去,递给了俞寒一瓶。
俞寒睁开眼,有些无力地说:“谢谢。”
洛林远坐了下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坐着等吧。”
俞寒沉默摇头,只捏着奶茶,不喝也不坐,当然也不说话。
洛林远也没多话,静静地陪俞寒等着。两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夜已深,隐约还能听见不知道哪间病房传来痛苦的咳嗽声。
明明是盛夏,洛林远却觉得自己手足皆凉,膝盖也被冻得有些冰冷。
他搓了搓膝盖,再次看向手术室。这时俞寒跟他说:“回去吧,很晚了。”
洛林远拿出手机,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还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于吴伯。
洛林远给吴伯发了条短信,告知自己晚上不回去了:“没事,我回不回家都可以。”
俞寒揉了揉眉心:“我现在没精力照顾你。”
这话简直戳疼了洛林远,他想说谁让你照顾了,也想说老子哪有这样麻烦别人,俞寒能不能别小瞧他。
可是这种情况,此时此地实在不适合争吵,他忍气吞声,决定等俞寒外婆没事了再算账。
洛林远闷着气,却听见拉链声,俞寒脱了身上的外套,将带着体温的外套丢到了他腿上,温暖的衣服冲淡了他膝盖的冰冷,洛林远愣了一下。
俞寒也不看他,只穿着短袖缓缓蹲了下来,眼睛直直地望着手术室。
洛林远捏着衣服,发觉他望手术室的眼神,那不该是俞寒的眼神。
这个人从来都是温柔强大,坚韧善良。可是他现在的目光,就跟个小孩一样,全是紧张与无措,他害怕里面的人丢下他。
看着这人这样,洛林远气也散了,他挪到俞寒旁边的椅子坐下,轻轻摸了摸人的脑袋。
俞寒没理他,洛林远也不在意:“没事的,我直觉外婆不会有事的。”
俞寒双手抱住了膝盖,下巴挨着手臂,静了一会才道:“你的直觉有什么用。”
洛林远小声道:“我们双子座直觉都很准的。”
这样无厘头的话,俞寒也不知道该不该笑,这时手术门开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俞寒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医生拉下口罩,微微笑着与他点头。
俞寒只觉得膝盖一软,差点没站住。这时有个力道在他后腰撑了一把,洛林远道:“医生,外婆怎么样了,没事吧。”
医生认识俞寒,倒不认识面前的少年。但既然这少年问了,他也应答:“手术很成功,再观察一晚就能转回普通病房了。”
洛林远松了一口气,见俞寒还是没说话,便赶紧道:“谢谢医生,医生辛苦了太感谢你了。”
医生也忙了许久,回答完问题后,就有护士上前引他们去缴费。俞寒这才回神,谢过医生谢护士,拿着包去缴费。
洛林远全程跟在俞寒身边,虽然对医院费用没有太多概念,但见俞寒一下就缴了三万块,哪怕是当了快十八年的小少爷洛林远,都知道这个数目很大。
洛林远牙疼道:“怎么这么多”而且俞寒卡里的钱还不够三万,加上他带出来的现金,还从口袋里掏出几十块,几块的零钱,这才勉强凑够了。
洛林远留意到那些现金都是皱巴巴的,离得近些还能闻到酒味,应该是在酒吧赚得小费。
俞寒把钱掏空了,这才面不改色地接过了银行小票,在上面签了个名。
虽然当事人表情淡定,但洛林远看着就觉得心酸。说实话三万块对于他不算什么,过年光是他小姨给他的红包都不止这个数,更别提平时他爸爸给他的零花钱。
可是在俞寒这里,一分一厘都是辛苦攒出来的。
他本来也只是一个高中生啊。
交完费后,俞寒又回到了重症病房外,隔着玻璃看里面的老人。
老人病得太久了,本来就瘦小的身体,都快缩成小小的一团了。
俞寒手贴在玻璃上,沉默地望着,什么话都没有说,洛林远就觉得心头又酸又涨,很难受。
他小声道:“要不你先请个假吧,天快亮了。”
俞寒总算看向他了,眼神疲倦,却比之前温软多了:“不用,谢谢你,你快回去吧。”
洛林远盯着这人:“你还要去上课”
俞寒随口道:“放心,我撑得住。”
洛林远觉得闷,闷得要命:“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你的脸色糟糕成怎么样了,这样还怎么学。”
俞寒没出声。
洛林远:“你成绩这么好,不上一天也没关系的。”
俞寒叹了口气,像是无奈道:“有关系。”
不等洛林远反驳,俞寒道:“我成绩不够好,起码远远不到我的目标。时间对于我来说太值钱了,一天都不能浪费,也没有浪费的资格。”
洛林远见人不听劝,又气又急,却也不能说你别打工了,你外婆的医药费我可以帮你。他怎么帮,以什么身份帮,说到底他和俞寒甚至不是亲近的朋友,无缘无故拿出这些钱,俞寒又要烦他了。
洛林远第一次觉得如此棘手,而俞寒这个对象,容不得他一点任性。洛林远的直觉告诉他,任性也没有用,俞寒不接受,也不会理他。
一直都是他主动来找人,俞寒可从来没有要来找他的意思。
要是他不主动,两个人说不准还真的不会再有交集。
洛林远从来也不去想他为什么这么想要跟这个人有交集,他就是在乎,没法不管。
现在也是一样,他劝不动人,也只能拿出手机看附近有什么早餐店,再过一个小时就天亮了,好歹让俞寒吃一顿饱肚的早餐,再去该死的学校,学该死的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