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天热祛暑,今日给贵女们沏的是十年以上的普洱,老茶须得滚水,再看那沏茶丫头要垫着布巾子才能倒水,就知道壶里的茶汤有多烫。
李玉伸这一脚,是奔着烫伤韩清澜的打算。留疤最好,多半要退亲,若不能,也有一通苦头。
恰在这时,江上响起一阵密集的铜锣声,站在最前排的曹静姝高声欢呼:“在冲刺了,快赢了!”
她这话说的含混不清,后头几个姑娘关心比赛结果,往前急急忙忙地走了两步,紧贴在韩清澜后头站着。
沏茶丫头原本是往前扑,手臂往韩清澜背上飞甩过去,被这几个突然向前的姑娘一带,那丫头的手歪了一歪,茶壶“嘭”的一声摔碎在地上。
尽管如此,茶壶飞出去时,壶盖脱落,还是飞溅了一些出去。
“哎哟!”
“呀!”
小姐们都养得细皮嫩肉的,被滚水一泼立时响起几声此起披伏的尖叫,甚至盖过了其他人的欢呼声。
离丫头最近的那位小姐被烫的最严重,背上碗大一块水渍,只不过打狗还得看主人,她自己身份不高,只能强忍着怒气质问那丫头:“你怎么做事的?”
曹静姝听到动静当即就回过身来,一看地上的碎壶和丫头惊慌失措的模样,转念就明白家里的丫头失手了,她既是主人家,就得有个交代,当即道:“你不必在这里伺候了,自己回去找文嬷嬷领罚。”
文嬷嬷是曹家先太夫人留下的老嬷嬷,为人极为板正和严苛,像这种在外人面前丢曹家脸的失误,文嬷嬷怕是会将人打得半死,哪怕是真的死了,曹家的主子也不会说什么。
沏茶丫头一听,顿时瑟瑟发抖,瑟缩着朝李玉看过来,李玉别过头,不发一语。
那丫头欲言又止,终于抖着嘴唇道:“奴婢走到好好的,被李小姐绊了一脚才摔跤的。”
曹静姝和一众小姐们便看向李玉,李玉恼羞成怒,对着沏茶丫头的脸反手就是一巴掌,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自己犯了错,也敢往我身上攀诬?”
她脸涨得通红,似乎是怒极了,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关系近的便连忙安抚她:“别生气,我们自然是信你的。”
曹静姝当然信李玉,立时叫人将沏茶丫头强行拉了出去,尔后却不安慰李玉,而是拉着韩清澜连声地问她,有没有烫到,有没有碰到,看起来亲热极了。
江边想起一阵阵潮水般的欢呼声,窗户边的小姐也转过来报喜:““赢了,曹公子赢了!””
听到曹麟的队伍赢了,李玉登时面上一喜,想上前去看,却见曹静姝亲亲热热地拉着韩家两个小姐往窗边去了。
她心中既恼怒,又酸楚,自己身份不如韩清澜尊贵,容貌也远不及她,虽然一心系在曹麟身上,曹麟却从未正眼看她。李玉越想越难过,眼中泛起泪意,她不愿在一众姐妹面前失态,悄悄转身往楼下去了。
李玉身在招待闺阁小姐们的三楼,往上四楼是年轻公子哥们,官老爷们在最顶上的五楼,往下的二楼则是各家的夫人太太,李玉心绪不佳,想下楼去找母亲撒撒娇。
她一径儿低头下楼梯,走到中间的梯平台处正待拐弯,没有注意到有个中年男子正迎面上来,那男子行止匆匆没有留神旁人,这楼梯不过三尺宽,两人脚一踏上同一步台阶,便对撞了一下。
“对不住,对不住。”李玉还未来得及发怒,那男子便连连作揖,边道歉边急急忙忙地往上头去了。
李玉一腔闷气无处出,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拉着个男子掰扯,只得依旧往楼下走,下方一个黄皮青年见她是个姑娘,自觉贴着扶手站到边上,给她让出一条宽松的道儿。
那青年正是秦湛。
他这一让,眼角的余光瞥到方才李玉和那中年人相撞的地方,梯步上有一只小鞋子,方才中年男子走的匆忙,而后走的李玉视这东西而不见,那应当是中年男子不小心遗落的。
那是一只做工精致的虎头鞋,虎眼上串着一颗黄豆大的珍珠,显然是出自富有的人家。看鞋子的长度,约莫是五六岁的男孩子穿的,鞋底沾着泥巴,鞋面上带着血迹。整个鞋子都皱皱巴巴,也不知被那中年人塞在怀里多久了。
秦湛将那鞋子捡起来翻看两眼,暗道一声不妙,迅即朝中年男子的方向狂追而去。
红杏昨日从药堂拿了药回去吃了抹了,手臂上的疹子不但没消,反而还更多了些,原是条嫩藕似的手臂,如今连她自己都不愿多瞧,因此心头十分着急,今日便出门另找一位老大夫诊治。
红杏生得清秀,细皮子嫩肉的,衣裳裙子也穿的讲究,往人群中一站便算得十分出挑,有两个汉子一见到红杏,便慢慢朝她靠拢过来。
这两人都是平日里不务正业、心术不正的闲汉,专挑这种人多的时候出门臊皮妇人,兼扒窃些钱物。两人一个在红杏后头,一个在她侧面,忽而后头那人大喊一声:“哎哟,挤死个人!快点走哟!”
那人边说便往朝红杏快走两步,侧面那人便“啊哟啊哟”地,作一副被挤得东倒西歪的样子,往红杏身上倒。
因是节日,马车、牛、骡络绎不绝,行人也是熙熙攘攘,红杏从小过得比小户人家的主子还娇,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当是的确拥挤,虽然心头嫌恶,但也只是闷声往路边退了一步。
这是个好欺负的,那两个闲汉相互对视一眼。
红杏已经退了一步,没想到那两个男子越发挤过来,也不知是谁出手,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红杏顿时吓得惊呼出口:“啊——”
那两个男子却没有停手,他们一个往她胸上伸手,一个往她腰上的钱袋子伸手,红杏手足无措,只能一个劲儿地往路边躲,路边却是一个炸馓子的小摊,一锅油烧得滚热。红杏碰到了炉子,使上头的锅子一歪,眼看便有油飞溅过来。
脸上都得烫烂,红杏害怕得闭上了眼。
“哎哟!”
一声痛呼,却是个男子的声音,红杏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烧灼,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只见面前一个锦衣金冠的青年,抬手用他宽大的月白广袖挡住了滚油,只是有两滴溅到了胳膊上,所以忍不住呼痛。
那两个闲汉一见这青年和他后头的小厮,知是惹不起的,赶紧趁机跑了。
红杏早已花容失色,这会儿一看,赶忙细声细气地道:“谢谢,谢谢公子。”说着,掏出手绢想去擦青年衣袖上的油。
这青年乃是杜衡,昨日杜衡去韩府时,红杏恰好出门买药,所以两人并未遇见。
杜衡平日随祖父住在京中,但他父亲在成都府任职,这一次来成都府是为了陪父母过端阳。今日因为他母亲不舒服,所以他出门迟了些,这会儿还在去临风楼的路上。瞧着路上车马难行,索性步行出门。
红杏削肩细腰,眉眼楚楚,被那两个闲汉臊皮时,手足无措像一枝娇弱的杏花,杜衡一时忍不住便出手相帮。
“嗤——”杜衡胳膊上的皮子约莫被烫伤了,被红杏一擦,更痛了些,但他见红杏生得柳眉杏眼,说话的声音细声细气,教人觉得她可怜又可爱,便强忍住,柔声道:“我是个男子,这一点小伤不算什么,你是个姑娘家,容颜肌肤都极重要的,你没事就好。”
赛龙舟是一年一度的盛会,屋子里的小姐们都很兴奋,一直到上热菜时,大家都还在交头接耳谈论龙舟队的英姿和气势。
韩清澜只是陪韩清音来,其实没有太多的兴致,一想着这屋里许多姑娘会因为父兄的罪责沦落风尘,心头忍不住有些郁郁,但又无法与人诉说。
“我喝多了茶水,得去方便。”韩清澜悄声对韩清音道。
她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见韩清音要起身陪她,韩清澜按住她,“你只管坐着,我一会儿便来。”
韩清澜在外头透了透气,不好待太久,想了想还是往放置恭桶的屋子去了,省的一会儿再麻烦,“碧月,你在门口守着。”
她自己进屋,关上门,往屏风后头去。
一转过去,突然眼前一晃,有人捂住了她的嘴。
“别怕,是我。”
韩清澜定睛一瞧,竟是秦湛,当下心头一凉,我最怕的就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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