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有些无趣地收回手来,自嘲般笑笑也跟着一起进了车厢。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清脆悦耳,马车四角的风铃,叮当作响,如鸣佩环。
车厢内的两人,相对而坐,很长时间的沉默,苏木槿缓缓抬起头来,小声道,“殿下,能否……”
谢珩站住脚跟,朝她伸出手来,上一回险些玩过火,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今日总算有机会能好好弥补一番。
她看了一眼地上平稳摆放着的杌凳,又看了看谢珩,抬脚轻轻踩了上去,并未伸手,而且径直走进了车厢,落了座,神色平淡。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纵然自己心里再急切,也段然没有追问不休的道理。好在也巧,马蹄声似乎盖掉了她说话的声音,谢珩并没有听见。
可毕竟事关重大,尽管唐突,也还是要问。
“……”
苏木槿怎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油腔滑调起来,小脸一红,不知该如何回答,可终究人家说的也不无道理。
谢珩说着,信步出了长巷,道路边已经备好了一辆黑漆楠木马车,低调中又尽显奢华,两匹枣红色的骏马油光发亮,精神抖擞。
而先前在另一头的茯苓这时也小跑了回来,见到谢珩的瞬间也有些惊讶,刚想说说什么,却见自家小姐,低声道,“你先回府吧,若爹爹问起,就说我晚些时候再回去。”
“可是......”茯苓面露难色,犹豫了好久。
“殿下?”她心生纳闷,一脸疑惑,又见谢珩的神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许久之后,缓缓点头道,“好。”
他虽然不是个小心眼的,上回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可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可巧,先前又叫邢谦仔细去查探了一遍,发现冯姨娘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苏木槿前脚才离开侯府,后头就有人鬼鬼祟祟跟了上来。
瞧她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谢珩的心一下子软了一来,轻叹一口气道,“想要本王借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听闻此言,她用手轻轻抹了抹泪水,缓缓转过头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并非不劳而获之人,殿下方才所说的条件是什么?”
谢珩本来偷乐得不行,见了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真是拿你没办法!
倘若现在回府,定叫人起疑心,到头来,反而会事倍功半,这也是谢珩为何会突然提出这个条件的缘由,只是苏木槿并不知晓。
谢珩见此情形,上前道,“本王会将你家小姐平安送回侯府的。”
谢珩见她着急,自己却不紧不慢道,“还没到时候,万一半路你跑了呢?”
茯苓听后,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毕恭毕敬道,“是,晋王殿下。”
等她走远了一些,苏木槿迫不及待开口道,“现在殿下可以将寻医牌借给我了吧……”
谢珩最通晓她的性子,有时候较真起来,倔强地不得了,若是轻轻松松地告诉了她事实真相,定不会接受。
他迟疑了一会儿道,“那就今日一同去长安城游玩吧。”
她往前挪了挪,身子稍稍侧倾了过去,有些心虚道,“殿下,寻医牌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需得快些见到褚大夫……”
“你刚说在什么?”谢珩有些心不在焉,并不曾细听到她说了什么,只是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苏木槿见他这副模样,以为是故意打岔,不想告知,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嗓音响亮了些道,“没什么。”
谢珩微微颔首,笑道,“本王知道你喜欢江南菜,可巧长安城内新开了家百味斋,一起去凑凑热闹。”
“嗯。”她低低应了声,双手死死地拽住衣袖,贝齿轻轻咬住嘴唇,百感交集。
谢珩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那杯中酒的异样,今日悄悄出来查探此事,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想还是慢了一步。
马车往目的地飞驰而去,驶离偏僻的郊野,径直奔向长安城内,随之而来,行人脚步声,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笑声,不绝于耳。
苏木槿紧绷着的心,不曾松懈半分,她转头看向谢珩,却见谢珩正掀开门帘,直直地看着外头。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柔和地落散在他的脸庞上,恬淡美好。
他的五官宛如刀刻一般,眉宇间是天地由来的贵气,双眸如同晶莹剔透的琥珀。
上一世虽然拜了天地,也成了亲,可倒头来,她孤注一掷,只执着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总是忽视了眼前,触手可得的疼惜。
恍恍惚惚之间,她缓缓伸出手去,又很快收了回来,如鲠在喉,无语凝噎,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手,神情落寞。
“槿儿,快到了。”谢珩并未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她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只是隐约之中听到谢珩在唤自己,忙不迭回应道,“阿珩,知道了。”
话音刚落,她浑身就像打了一个激灵,被前世的记忆腐蚀了内心,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
对于一个人的欢喜是掩藏不住的,那样习惯的称呼,更是顺其自然,脱口而出。
偏偏这一回,他听得清清楚楚,欣喜之中带了一丝宠溺,凑近她的身旁,“你,刚刚说了什么?”
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她双眸四处闪躲,拼命地避开他的炙热,“回殿下,我说,知道了。”
谢珩摇摇头,柔声道,“不是,上一句?”
苏木槿:“……”
“嗯?”他一脸期待。
她咬咬牙,回道,“阿珩。”
声音清脆悦耳,又带了一丝娇羞,就是小声了些,他继续道,“没听清楚,说大声些……”
明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苏木槿却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迎合他,想看到他肆无忌惮的笑容,于是鬼事神差地重复了一遍,“阿珩……”
声音很是响亮,像清泉石上流,绵长动听,可他仍旧不满意,越发起劲了,“唔,没听清楚,再大声些!”
“……”
“阿……阿珩!”她大声喊道,畅快淋漓,嘴角有一抹不起眼的浅笑。
这一声响过后,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思绪被打断,谢珩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邢谦一本正经地回道,“殿下,百味斋到了。”
才意犹未尽呢,怎么就?谢珩有些郁闷,起身下了马车,苏木槿也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才进门,就有掌柜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见谢珩相貌不凡,衣着平凡之物,忙道,“二位,楼上雅座,请!”
在雅座坐定之后,那掌柜又一脸艳羡地夸赞起来,“二位郎才女貌,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侣啊!本店新推出了一道小菜,叫白头偕老。二位要不要来一份?”
“不用了。”苏木槿道。
“好。”谢珩道。
不约而同,异口同声。
掌柜的有些尴尬,看了看他二人,干笑道,“这道菜寓意美好,只送不卖。”
“不用了。”谢珩回道。
“好。”她回道。
“……”
一时间陷入了长长久久的尴尬之中,他看着苏木槿,实在想不通她到底在想着什么。
“那?”掌柜有些后悔,看到谢珩的神情,真怀疑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莫说是夫妻,若是兄妹,抑或者……
谢珩讪笑道,“那就来一份吧……”
说罢,又叫了几道菜,通通都是她最爱吃的,他向来细心,也知道她对什么忌口。
此情此景,见她心里越发不好受了,抓起酒壶,自斟一杯,仰头而尽,待心情平复些,她才缓缓道,“十四皇子都跟说我了,殿下大可不必这样的。”
谢珩抓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放了下去,佯装若无其事道,“他尚且年幼,本王又夺了他的心头好,送于你,胡言乱语也是有的。”
“殿下……”她满眼心疼地看着他,心里低低道,嫁给你,我怎会委屈呢?
不过谢珩再没有说话,只是胡乱又喝了几杯酒下肚,极力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不安,就连菜肴已经上齐了,都不曾发觉。
这餐饭,终究吃得有些心累,精致的江南小食在苏木槿的心里累成了厚厚的亏欠,出了百味斋,已经是夜幕低沉。
待走到行人偏少的河岸边时,她开口道,“殿下,条件我完成了,可否将寻医牌给我?”
“真相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他自言自语道。
“殿下?”她心中焦虑又催问了一句。
他答道,“还不是时候,再陪本王做最后一件事。”
苏木槿疑惑不解问道,“什么事?”
谢珩看着她,一字一句,沉重且遗憾道,“过几天,就是本王的生辰了,只可惜要远去青州。”
言毕,抬头看着天,黑漆漆的夜空下,繁星点点,月亮宛如一把弓刀,横跨天际,月光微凉,夜风袭来,寒意逼人。而在不远处,却见一盏盏火红的祈天灯,乘风而上,将黑夜照耀地如同白昼。倒映在江河里宛若千灯泛水,微波粼粼之上,火光斑驳。
“你说这祈天灯真的能实现人们的愿望吗?”他问,低下头时,身边却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正当目光四处找寻的时候,却见她手捧一只火红的祈天灯,眼带笑意,慢慢地走近,“殿下,我陪你一起放天灯。”
他心头一暖,“好。”
看着天灯缓缓起飞,火光照亮两人的面容,她浓黑的长睫毛轻轻低垂,他忍不住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她睁开眼,水汪汪的眼眸之中,光芒闪烁,“但愿人长久。”
他低眉浅笑,从腰间掏出寻医牌,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飞速丢入河中,啪嗒一声,溅起一捧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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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更知道今日此事的利弊,又怎会舍得放她一人以身犯险,也庆幸自己及时在她赶到之前,见到了褚良之,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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