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苏木槿快走几步,在王府门口停了下来,同其中一个王府侍卫道,“烦请小哥代为通传一声,就说镇北侯府的苏木槿想求见晋王殿下!”
虽然京城的皇亲贵胄间,对晋王谢珩仰慕镇北侯府的二小姐一事熟知于耳,可毕竟是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出门在外大多蒙着面纱,鲜少有人知道她的真面目。那王府的守卫瞧着是个可人,也不细听她说了什么,只道是让她稍等片刻,便往里去了。
不稍一会儿,原先那守卫折返回来,外头还跟着一身形瘦高,面容姣好的青衣男子。
往坏了想,他定会以为是裴彧让她来羞辱自己的,自然不信。
可无论信与不信,青州之行,势必困难重重,自己坦然相告,让他多留心眼又何尝不可呢?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定能明白其中的缘由。
苏木槿一眼就认出他来,是谢珩贴身侍卫名叫邢谦。自小就跟在谢珩的身边,师出名门,剑法精妙。前一世,曾在谢珩成婚的当晚,将那喝醉酒前来闹事的裴彧打的满地找牙,令相国裴子石闻风丧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看到他出来,苏木槿的身子有些僵硬,脚步也变得迟缓起来。
尽管有些狼狈,她却不觉得疼,瘸着腿出了巷子,往晋王府奔去。
走到一半,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的。
临近晋王府,她一颗躁动的心却越发跳得快了,从前她遇见谢珩,就像见了瘟神一样,避之不及。而今眼巴巴地送上门,还要说那番话,也不知他会不会信?
小小的镇北侯府别有洞天,内设亭台楼阁,更有假山环绕,长廊小巷七拐八弯,等到了后门的时候,原本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开始暗沉了下来,乌云压城,几阵隐隐的春雷,由远至近,天就快落雨了。
苏木槿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候府的后门很多,唯独这一处无人看守,门上的青铜门环已经泛绿了。
“小姐,您要去哪?不如让奴婢陪您一起去吧……”见她起身要往院门外走,茯苓忙跟上前,又恐他人听了去,小心翼翼问道。
“不用了,我去去就回,你在府内望风,切不可让旁人发现了。”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搭了搭茯苓的手让她安心,随即蹑手蹑脚朝后门走去。
“茯苓,我们这儿离晋王府有多远?”苏木槿的目光在庭院花草间流转,看着蝶舞莺飞的春日美景,心中稍稍畅快了些。
茯苓以为自己听错了,晋王府这三个字,她甚少听小姐提起过,便是无意中提到了,也是一脸怨气,绝不会同现在这般心平气和。
春日的暖阳晒得人心窝子烦躁,又因有烦闷事,不过才在屋子内小坐了一会儿,苏木槿就觉得掌心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实在是腻得慌。
茯苓本想再说什么,却也只能用力地点点头,对着小姐离去的背影,又叮咛了几句,一颗心挤到了嗓子眼。
开了门才发现,原此门所向是一条长长的窄巷子,放眼望去,杂草已有一人多高,上头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尖刺,看起来很是瘆人。
摔倒的瞬间,双手本能地朝两旁的杂草上拧去,哪想春草娇弱,她再起身时,桃粉色的襦裙已染上了斑斑点点的黑泥,两只雪白的手臂上也爬满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血痕,触目惊心。
苏木槿一咬牙,朝那草丛中迈出了脚步,春雷离得更近了,电闪雷鸣间,她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走得急,眼看就要走到尽头的路,一不留神,踩在了青苔上,重重地滑跌在地。
她不敢多问,细想了一会儿才道,“回小姐,若是从前门走,需要绕过长街十八巷,算算也要一炷香的功夫,今日人多,怕是更加不好估算了。若是从后门走,只需半炷香的时间。不过那条路,杂草丛生,少有人走。”
“我要出去一趟,若是爹爹他们问起,就说我身体不适,先睡下了。”苏木槿想了想,若是被发现了,这个借口也能隐瞒一时,足够她来回晋王府。
“原是镇北侯府的二小姐,有失远迎,请随我来。”
邢谦讲话不温不燥,似乎目光也不愿意在她的身上停留半分,只是躬身行了礼,便在前头安静地带着路。
苏木槿进门的瞬间,突然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这感觉太熟悉了。曾经她在这座院子里哀怨了三年,却从来没有好好地端详过这儿。彼时,细雨潇潇,春意正浓,杨柳吐丝,燕啄春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片片温柔。
嫁入晋王府的这三年,虽然她郁郁寡欢,但谢珩从未亏待过她。春日带她去赏百花,仲夏夜给她捉萤火虫做星星灯,晚秋的时候,亲手将霜雪打过的柿子做成柿饼,凛冬的时候,给她披上大红锦袍,背她上山赏雪。
想到前世的过往种种,乱了思绪,让她的心又沉重了许多,眼底满是愧疚和遗憾。
而这些事,那三年,谢珩持之以恒,从不间断,可她却从未在意,更不在乎。
苏木槿踩着小碎步,屏气凝神跟在邢谦的后头,春雨下得越发急切了,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作响,一如她心底的秘密,无人发问,她便闭口不提。
邢谦领她到了正厅,见她浑身湿哒哒的模样,终是有些不忍,朝一旁的侍女道,“让膳房熬碗姜汤送过来。”
“邢将军,不用麻烦了,我有几句话,说完就走。”她回道,语气急切,倒像是受了惊的小鹿。
从前,谢珩默默无闻为她做了这么多,她皆不以为然,总以为是在惺惺作态,可重活一世,就连这点小小的待客之道,她也颇有负罪感。
听她这么说,邢谦也有些讶异,但没有多问,而默不作声地走开,去寻谢珩。
他这一走,苏木槿硬是在正厅中等了好久也不见谢珩出现。先前淋了一路的春雨,而眼下寒冷的湿气,已经渐渐地浸透单薄的衣衫,钻入她的骨子里,冻得她直哆嗦。
恍惚间,有脚步声从她的身后缓缓靠近,她刚想转身,忽觉后背上,有件温暖厚实的披风盖了上来。紧跟着是谢珩清冷如玉的声音,“别动。”
听闻此言,苏木槿轻抬起的胳膊缓缓垂了下来,一声不吭。
谢珩身形高挑,容貌也是极好的,只是平日里总爱冷着一张脸,骨子更是与生俱来的高贵,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落到尘埃里。
他的气息在鼻翼间轻轻游走,是晋王府独有的那种暖香,淡淡的,充斥在二人之间。
她不由地红了脸,呼吸也变得有些不稳,稍稍地低下头去。
谢珩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剑眉微蹙,一双深邃眼眸将她巴掌大的脸庞打量了仔细,淡淡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语气里有一丝责备,更多的还是心疼,他伸出手去,系好披风上的飘带,动作轻柔。
“臣女苏木槿见过晋王殿下。”
前世今生的记忆交错在一起,苏木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从谢珩的怀里躲开,又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去,毕恭毕敬。
怀里的娇柔一下子滑了出去,谢珩骨节分明的手停在半空,就连她的衣袖也没有抓到。
她到底还是讨厌自己,明明这里只有她二人,她还是刻意地躲着自己。
今日此举,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情况紧迫,势在必行,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同她解释。他必须赶在裴彧和谢瑞动手前,先从父皇的手中讨要到赐婚圣旨,用正妃的名分,才能护她余生周全。
说到底,还是自己莽撞了。
裴彧动的歪心思,朝野上下,尽人皆知,只有她瞒在鼓里,浑不自知。
他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苦笑了一下,“若你来是为了今日朝堂之事,大可不必,本王心意已决,多说无益。”
可是一想到裴彧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谢珩就恨得牙痒痒,双手青筋暴起,只觉有团熊熊烈火围困在胸腔内,灼人心肺。
裴彧为人处世,声色犬马,劣迹斑斑,偏偏她就喜欢地狠,也不知道中了什么妖术,竟叫她如此死心塌地。
而自己就连一束鸢尾花,也得借着裴彧的名义才能送到她的手里,实在是可笑至极。想想心里实在是气,方才那一微妙的举动,更是把他往万丈深渊里推,简直寒透了心。
“回晋王殿下,臣女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告。”
谢珩狭长的凤眸轻扫过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段,淡淡一笑,“那本王倒要仔细听听,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事,让你不惜冒欺君之罪,也要赶来相告。”
苏木槿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
谢珩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缓缓地向她靠了过去,直到将她逼退到墙根,他才得意地负手而立,神情寡淡道,“你就不怕本王将你偷偷溜出府的事,禀告给父皇吗?”
苏木槿缓缓地抬起头来,双眼犹如一池春水,清远恬淡,微微上翘的长睫毛轻轻地忽闪着,朱唇轻启,言语轻柔却分外坚定,“殿下不会的。”
这样的回答,对于谢珩来说无疑是烈火烹油。这个女人,就是吃定了自己不敢拿她怎么样,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得寸进尺,让他无可奈何。
偏偏他也鬼事神差地任由她恃宠而骄,堂堂的晋王殿下竟然乞求怜悯一个小女人的施舍,简直是荒谬至极。
真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说吧。”他承认自己很快就败下阵来,随即转过身去,冷着一张脸。
苏木槿见他转过身去,这才得了间隙,轻吁一口气。
前世,他二人也算是做了三年的夫妻,谢珩向来气场十足,每每靠近时,她总会紧张地连一句话也说不利索。
她刚想开口,邢谦却冒雨前来,出现在他二人的面前,“殿下,裴世子在府门外求见。”
苏木槿的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他怎么来了?
茯苓在一旁看得真切,以为是小姐惦念着大公子街上买得吃食,不由地打趣道,“小姐切莫心急,今日花市人多拥挤,大公子途中耽搁了也未可知,不如先上榻小憩一会儿,抑或者去庭院内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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