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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儿,爹有苦衷……”陈墨池心里嘴里,全是苦的。

“你有苦衷啊?”方才父女二人在低语,但香璎声音蓦然高了,又吃惊又愤怒,“什么苦衷?是有人从中阻挠,不许你接近香家,宁愿你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对不对?”

她虽然说的是“有人从中阻挠”,但有谁听不出来呢?指的就是南阳公主。

楚王爱惜皇室声誉,郑重声明,“这绝对不可能是南阳公主所为。父皇陛下约束我们这些皇子公主极为严格,并不许公主凌架于夫家之上。本王的姐姐汝南公主,亲为婆婆侍疾,何尝言苦?”

楚王言及他的亲姐姐汝南公主,含笑扫了南阳公主一眼,“大姐,小弟没说错吧?”

南阳公主知道楚王是借机报复,强忍气恼,淡淡的道:“五郎说笑了。”

汝南公主的驸马是抚远侯次子宁俊伟。抚远侯世子宁俊雄,也就是宁驸马的亲大哥,在京营带兵操练时不慎坠马,卧床休养数月。在这期间汝南公主听过戏,办过酒席,南阳公主因此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告了一状,皇帝把汝南公主宣进宫痛骂,汝南公主诚惶诚恐,涕泣请罪。之后汝南公主夹紧尾巴做人,抚远侯府事无巨细都上心,抚远侯夫人身体小恙,汝南公主亲奉汤药。

抚远侯夫人秦氏,是南阳公主的表姨。

南阳公主一出手,替抚远侯夫人把个公主儿媳制得服服贴贴。

汝南公主和楚王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楚王会因此怀恨在心,那是毫不稀奇。

楚王并非善男信女,有机会当然要报复回去。

李令煦言辞温雅,“南阳公主、汝南公主皆皇室公主典范,挟身份自重,骄凌夫家,那是断然不会出现之事。”

南阳公主气极反笑。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就是想让她就范,答应和陈墨池一起祭拜香公么?

她堂堂南阳公主,去拜祭一个默默无闻的平民百姓,还是驸马的前岳父,这是什么样的羞辱。

南阳公主生平第一次正眼看香璎。

十三四岁的样子,青涩的很,就这么个不起眼儿的小丫头,硬生生把她逼到了今天这一步。

南阳公主后悔了。

早知今日,当时送到香家的便不应该是和离书,而是……两杯药酒……

还是太心慈手软了些。

当时一念之慈,致有今日之祸。

往后再想收拾香家这对母女就难了。毕竟张宪战功赫赫,且是安王心腹,他的家眷,轻易动不得。

“南阳,你怎么说?”雍城长公主冷静问道。

南阳公主想出了新的推拖之辞,“姑母,坟前上香敬酒,难酬香公之恩,我有意为香公请封诰,您看如何?以香公之义,宜追封为奉直大夫。”

南阳公主觉得她已经很大方了。奉直大夫,五品官员,一介平民百姓死后能被追封,多大的荣耀。

香璎如果还不满足,那就太贪心了。

雍城长公主没有回答她,“小香,你说。”

香璎声音清脆响亮,“小香年纪小,才疏学浅,不知《春秋左传·成公二年》中的‘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该作何解释?朝廷名器,难道可以私用么?”

众人皆惊。

香家小姑娘真会给人戴大帽子,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指责南阳公主公器私用,拿朝廷封诰做人情了?

雍城长公主悠悠道:“南阳,你听到了吧?小香一个孩子,也明白这个道理。”

南阳公主汗流夹背。

陈墨池心生恐惧。

这夫妻俩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同时在雍城长公主面前跪倒,“让姑母费心,是我夫妻二人的不是。香公于驸马有大恩,我夫妻二人定当至香公坟前祭拜,酬谢当年提携之情。”

“甚好。”雍城长公主颔首。

“啪啪啪”,楚王击掌赞叹,“大姐夫知恩图报,大姐知情达理,真乃我皇室楷模!”

“饮水思源。当年若非香公援手,驸马焉有今日?”“岂止公主驸马,便是我辈中人,也该到香公坟前拜上一拜。似香公这般古道热肠之长者,令人感佩万分。”谈靖、扬曦等人纷纷慨叹。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不但南阳公主和陈墨池要祭拜,楚王等人还要同行。

“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吧。”张宪当机立断。

“好,便是今天。”陈墨池抢在南阳公主前面答应了。

楚王热心的帮着张罗,一行人当即拜辞雍城长公主,出门登车。

何盈、陈乐欣等人也迷迷糊糊的跟上了。

南阳公主、楚王出行都不是小事,侍从众多,队伍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这样的队伍不管经过哪里,都是被世人瞩目的。

很快,附近的百姓就都传开了,“陈驸马和南阳公主要祭拜香老爷了!就是陈驸马的前岳父!”

队伍经过街市,车行缓慢,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说什么的都有。

“真排场!”

“这里头坐的是公主娘娘哩。哎,你说公主娘娘天天吃啥?是不是顿顿烙油饼?”

“不对,公主娘娘定是顿顿吃肉,红烧肉!”

街头的这些粗鄙言语传入耳中,南阳公主啼笑皆非。

“啥,公主娘娘要去给驸马的前老丈人扫墓?骗人!”

“不能够吧?这乡下人家,女子填了房,被前头人压着,矮人一截,公主娘娘也这样?”

“这公主娘娘不尊贵啊。”

南阳公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气死了,被这些胡言乱语的刁民气死了!

南阳公主叫了侍从过来吩咐了,侍从命人沿途辟谣,“公主驸马此行,只为报恩。”

谁知老百姓不买账,“驸马要报恩,为啥早不来,一直拖到这时候?”“驸马扫他陈家的坟,回乡第二天;扫香公坟,回乡三个月后?”

还有老百姓说着说着,恍然大悟,“陈驸马这是良心发现了吧?昨儿个戏班子唱《铡美案》,看了陈世美的下场,把他吓着了?”

“哈哈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的狂笑声。

“做人不能太陈世美。”

“做人不能太陈墨池。”

南阳公主、陈墨池本就觉得丢脸,老百姓的指指点点,更让这夫妻俩颜面扫地。

一路之上,这两人都像在受刑一样。

朴实无华的墓碑,朴实无华的刻字。

就连坟墓旁种植的青松,也显得平平无奇。

坟墓所在之处,就算天气晴朗,也总是给人阴气森森之感。

两匹快马疾驰而来,扬起两道尘土。

在这清冷的墓地,如此急促的马蹄声,有些突兀。

这两匹快马到了近前,马上两名蒙面人飞身跃下,手持铁铲,向墓碑砸去!

一声长笑,青松间人影浮动,三名少年挡在墓碑前。

蒙面人一愣。

中埋伏了?他们来得如此神速,居然有人比他们还早?

中间的青衣少年薄唇轻启,“动手!”两边的少年应声而动,把手中卷着的席子甩开,席子直铺到蒙面人脚下。

蒙面人又是一愣。

这是何意?

青衣少年眼睛微咪,“一滴血不许洒在地上。”

蒙面人这才知道铺席子的意思,大惊想逃,但已经来不及了,剑气纵横,颓然倒地。

“你们,究竟是谁……”蒙面人气息微弱,自知将死,但死得实在不甘心。

两名少年呸了一声,“坏蛋!你们把香公墓碑砸了,坟墓破坏了,等南阳公主来了,自然便祭拜不成了。心思好不毒辣!”

“为,为公主效忠,死,死而无憾……”蒙面人狂吐鲜血。

“是为公主效忠,还是为公主的敌人效忠啊?”青衣少年懒洋洋的问。

蒙面人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两名少年把席子卷好,满意的看了看地面,“就好像没人来过一样。”

青衣少年一声长啸,三人负起席子,奔入青松林。

两匹快马受惊,悲鸣着在路上乱跑。

南阳公主的车队有侍从负责前哨,带上卫兵把惊马射杀、就地掩埋,没影响公主出行。

两匹马和两个骑士都消失了,又有谁知道他们曾经来过这里?

南阳公主和陈墨池憋着一口气,下了车。

前面就是香公墓地了,南阳公主双眼紧闭,许久也迈不出一步。

她要祭拜一个平民百姓了……堂堂公主,要对一个长眠在此地的平民百姓屈膝……

她实在不愿迈出这一步,但是,楚王在看着她,谈靖、扬曦等人在看着她,更要命的是,张宪、香馥、香璎在看着她。

如果她打退堂鼓,楚王不会放过她,公侯子弟不会放过她,香璎尤其不会放过她。

南阳公主肠子都悔青了。

为什么没有赶在张宪迎娶香馥之前,让香家从吉安城消失?

“公主,请。”陈墨池声音低低的,带着些沙哑。

他也不想催南阳公主的,但没办法,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躲不过的。

“大姐,弟弟来扶你?”楚王带着笑的、假惺惺的、让南阳公主听了便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不用。”南阳公主咬咬牙狠狠心,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右脚。

到墓地前的路并不长,南阳公主却走了很久。

一步一步,她仿佛踩着刀尖一般,每一步都扎心。

陈墨池和她并肩同行,心情一样沉重、沉痛。

这夫妻俩终于走到墓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香璎热泪盈眶。

祖父,您看到了么?那个您曾经寄予厚望的人,那个您把他从泥泞中拉出来送上光明大道的人,那个许嫁独生爱女的人,终于来看您了。

他做了亏心事,想永远躲着您。但我不允许。

他可以爱慕虚荣,可以另攀高枝,可以抛妻弃女,但不可以抹杀过去。

他欠您一个解释,一个道歉。

今天,他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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