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万姿一下子清醒过来。
梁景明倒是神色游移,仿佛在找寻切入线索,慢慢开口:“我家住在九龙城。”
九龙城对万姿来说,熟悉又遥远。那地方位置不算偏,但不通地铁,她一次都没去过。
同时,她看过不少以九龙城为背景的电影,比如《攻壳机动队》、《银翼杀手》,那些电影总带着颓废衰败的赛博朋克风。毕竟九龙城在过去,便是香港着名的犯罪温床、黑暗街区——九龙城寨。
时光一晃近百年,九龙城当然日新月异。但居民生活的主基调贯穿始终,依旧是贫穷。
早料到梁景明肯定不怎么有钱,万姿听他继续说。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不在了。我妈一个人把我养大,我还有个弟弟。他一直在英国念书,今年拿到了圣马丁的offer。”梁景明摇头轻笑,“你也知道,学设计有多花钱。”
万姿有点好奇,家里明明条件不好,为什么弟弟还要去英国。
但她还没问,梁景明又说:“我妈这几年身体也不好,定期要去医院透析。所以老实讲,家里基本得我赚钱。”
万姿心里一动:“你讲这些是不是想解释,你为什么会在酒吧工作。”
她犹豫了一下,忍住没说做鸭。
“嗯。没办法,这工作来钱最快。”
“其实我当时很难接受这个工作,就在入职前出了趟远门,全当放松。”梁景明凝视她,“我很庆幸,我选择去了越南。”
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因为在越南,有你。”
万姿的心轰了一下。
接到来自弟弟的直球。
被圈在温热的怀抱里,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剧烈心跳声在耳畔循环,有她的,更有他的。
今晚之前,梁景明的肉体万姿求而不得,但他的情话甚至告白?
她想都没想过。
“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给不了你很多。”梁景明一字一句,“但我真的挺喜欢……”
预判到他的潜台词,万姿赶紧打断:“等下。”
梁景明蓦然住口,神色仍很温柔,穿梭在她发间的手却是一顿。
“这样,我也说说我自己吧。”万姿定了定神。
“其实在去越南前,我也才刚结束掉上一段恋爱。我跟前男友谈了整整七年,耗掉了不仅仅是时间。”
“你可能太年轻了,理解不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大病初愈,看起来是健康的,但我还是有一种无力感。”
“所以老实讲,现在我对谈恋爱很慎重,甚至都没什么心思。”她黯然一笑,“感情这种东西,太容易伤到人了。”
梁景明听她说完,长久没有说话,只用清亮眼眸盯着她,似乎能看到她心底去。
就在万姿快受不了时,他说:“明白。”
“明白就好。”万姿故作轻松,伸手熄灭了灯。
满室漆黑,仿佛能藏掉所有秘密。
只有晨曦在窗外轻轻摇摆,注视凡间男女的心怀鬼胎。
万姿背对梁景明,有点睡不着。她猜他也没睡,但不敢回头看。
她习惯在这个城市,有太多男人下了床就不认人,只谈情不说爱。可当真出现一个男孩,心和身体一样坦诚干净,她反而有些怕了。
心理学有种现象,说人站在高处总想往下跳。理智告诉她,他太年轻,他一无所有,她不适合跟他在一起。但情感又撺掇她,不妨考虑考虑。
明知跳下去可能是深渊,她竟不是没有动心。
所以对梁景明说的那番话,万姿也讲给自己听。
与其说她害怕他表白火热,不如说她害怕自己头脑发热。二十五岁的人了,一门心思栽进感情里,就会很难出来了。
也亏她二十五,理智终究打败情感。慎重谈恋爱,她决定再等等看。
等等看,再做决定。
胡思乱想着睡去,万姿再睁眼,已是隔天中午。
身畔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梁景明已经走了。餐桌上多了一个锅,他给她做了份辛拉面。放了鱼蛋、芝士、小白菜,显然是他掏空冰箱才成就的营养午餐。
锅旁有餐巾纸,是他留的字条:“我下午有个兼职,教小朋友数学。先走了,记得回我消息:)”
盯着那个笑脸,万姿忍不住笑。他这种十八岁的新新人类,怎么还用这种古早味颜文字。
认真稚拙又可爱。
看来,真是没怎么追过女仔。
吃完辛拉面,万姿画了个伪素颜妆,出门直奔文华东方酒店。
她约了冯乐儿喝下午茶,来来回回铺垫那么久,她今天势必要从这位金碧博彩集团掌门人手里,拿到赌场开幕式那单生意。
一见面,冯乐儿扫过万姿的脸。
万姿还没开口,她冷不丁一笑:“气色这么好,昨晚做了几次?”
“……什么?”瞬间想起梁景明,万姿一口伯爵茶差点喷出来。
阔太冯乐儿五十了,中年妇女看人,眼尖又敢讲。
“你跟那个后生仔啊。”冯乐儿笑盈盈,“他前脚走你后脚跟着走,别人不知道,我还看不出么?”
万姿自知蒙不过她,决定坦诚:“其实我之前就认识他,人挺好的。就是昨晚冲动了,我担心他会出事,才追出去。”
“这么护着啊?看来是动心了?”
万姿笑着没说话,低头给松饼抹果酱。她知道自己那点诡辩能力,在冯乐儿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你听过一个说法没有?”冯乐儿饮了口茶,“中国男人自古都爱救风尘。妓女柔弱的样子,总能激起他们的保护欲。”
她不紧不慢:“其实这话也不对。所有嫖客都爱救风尘,无论男女。”
“毕竟人一旦有闲钱有时间,总会对这世界充满美好善意。尤其开始喜欢做救世主,拯救脆弱小人物。”冯乐儿抬眸,对万姿一笑,“男人有点脆弱感,又是最迷人的。”
“Donna,我有时觉得你很像年轻时的我。听我一句劝,那种男人玩玩可以,不值得你花那么多心思。”
“当然了,任何男人都不值得女人花那么多心思。”冯乐儿笑意更浓,“他们不过是我们路上的一点风景,还有绊脚石。”
万姿陪着笑,背上却悄然一冷。她曾听过一些流言蜚语。
冯乐儿丧夫多年,曾经她丈夫才是金碧博彩集团的掌门人。她丈夫去世的原因,是被绑架撕票。
她丈夫被劫走时,绑匪要价五千万港币。可冯乐儿准备好钱,却没等来绑匪。
半个月后,她丈夫浮在赤柱海面。被关在大铁笼里,尸体早已浮肿泛白,还被鱼啃去大半。
顺理成章地,冯乐儿接手金碧博彩集团。
也许太过顺理成章了,以至于有种说法广为流传,绑匪的幕后主使,便是冯乐儿自己。
万姿不敢再想,递给冯乐儿一枚闪电泡芙:“您说得对。”
盯着点心架,她长出一口气——
“我是要好好想想了。”
喝完下午茶,万姿如愿跟冯乐儿敲定了生意。回到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踢掉高跟鞋,揉了揉酸痛的脚。她把柴犬放出来,抱在怀里抚摸着,叹了口气。
拿到一单大case,她却怎样都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沉重得紧。
用手机打开Youtube,随手点了个热门歌单。前奏响起时,万姿倒在地上发呆。
昨天才和梁景明在这做过,今天地板就如此冰冷了。
歌词入耳时,万姿和狗俱是一惊。一个闽南潮汕口音浓重的乐手,在晃晃悠悠地唱——
阿珍爱上了阿强/在一个有星星的夜晚
飞机从头顶飞过/流星也划破那夜空
虽然说人生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爱情确实让生活更加美丽
……
什么破歌。万姿忍不住笑。
感情如果只是阿珍爱上阿强,倒也简单了。如果她和梁景明存于五十年代的九龙城寨,那就更简单了。
她可以做大姐姐牵着他,一起穿过鳞次栉比的街坊;偷吃隔壁小厂的鱼蛋,把拖鞋重重踩进脏水里,穷得嚣张又快乐;在有星星的夜晚跑到天台,见证一壁之隔的启德机场起降,飞机真的从头顶飞过……
可惜人生不是穿越小说,阶层壁垒永远是隔阂。
甜蜜又惆怅的歌声萦绕,万姿收到梁景明的微信消息——
我下班了,你呢。
把手机反扣,她不知该怎么回。
怀里的柴犬是个小小男子汉,却有张毛茸茸的可爱尖脸。万姿不由自主贴上去,对它轻声细语,温柔又柔弱——
“只有你会爱我一辈子,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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