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武被用槛车押送回武邑。
事实上从莫州一路行来,他虽然戴上了手铐脚镣,却是坐在温暖舒适的马车里的,一路之上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韩琦甚至还专门让人从辽王府将此人最喜欢的一名小妾弄了过来服侍他,生怕这家伙在半路之上受点了什么委屈一时想不开来一个绝食自杀或者出点其它的幺蛾子。这样的人物,必须活着回到武邑。
直到看到了武邑的城墙之后,队伍才停了下来将张仲武塞进槛车。
被俘一个月之后,张仲武不但没有形销骨立,反而胖了一些,气色比起以前好多了。典型的因为啥也不想,啥也不干,憨吃憨睡尽长膘了。
负责押送他回来的薛坚与范建对此人还是极为敬佩的。抛开彼此的立场,张仲武这样的人,的确是有着一代枭雄英姿的。
看着这样的人被押进了槛车,只露了一个脑袋在车外,却仍然顾盼生姿,眼神之中那不可一世的意思丝毫不减,除了一声叹息,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老百姓们自然不会这么看。
在他们的眼中,这就是一个恶贼,因为与他作战,不知多少大唐好男儿倒在了疆场之上,不知造就了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少可怜儿女失沽,多少青春妻子守寡。
从城门伊始,便是人山人海,大量的兵丁,衙役拼尽全力地维持着局势,手拉手在宽阔的大街之上将百姓隔离在外,以免得大家冲上来阻塞了街道。也亏得武邑府尹等人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场面,除了这些兵丁之外,还动员了大量的义兴社员一起上街来维持秩序,这才勉强让沸腾的百姓勉强冷静了下来。
但这并不代表老百姓们不准备做点了什么了。
怀抱着生不能九鼎食,死亦当九鼎烹的张仲武自然不会害怕周边百姓排山倒海一般的喝骂声,相反一双梭子一般的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周边,似乎这些喝骂于他而言不是侮辱而是享受一般。
一枚鸡子从人群之中飞起,准确地落在了他的脑袋之上,啪的一声碎裂开来,蛋清蛋黄流了一片。
张仲武却是大笑一声,转头脑袋,伸出舌头,竟然舔食了起来。
他的动作激怒了周边的百姓,于是更多的鸡子飞了过来。
薛坚与范建两人一时之间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场面,在张仲武挨了无数个鸡子的轰击,脑袋也变得五颜六色之后才反应过来,数十面盾牌围上来,将张仲武紧紧地包在了中间。
但这并不能平息百姓的怒火,更多的鸡子,烂菜梆子,甚至于腐肉,更过份的还有粪包,如下雨一般的向着这支队伍轰了过来。
等到张仲武一行人抵达刑部大牢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狼狈不堪,一个个身上的气味,极其感人。
撤去盾牌,摘着身上烂菜叶子走过来的范建,却意外的发现先前强横不可一世的张仲武现在竟然泪流满面。
“怎么,辽王也终于怕了吗?”范建不无讥讽地道。
张仲武嘿然一声:“张某向来不知怕为何物,只是感慨唐人的忘恩负义而已。想当年,要不是老子独自在卢龙苦撑十数载,从千余人马一路而起,打得契丹人丢盔卸甲,狼狈而逃,这些子唐人,只怕现在一个个都沦为了契丹人的牧奴。但到了今日,却没有一个人记得老子对他们的好了。”
范建吐出一口气:“史书煌煌,李相英明,自然会给你一个正确的评价,该是你的荣誉就是你的,该是你的罪恶,也跑不了你的。”
张仲武大笑起来:“你,还没有资格跟我讨论这个,李泽亲自来还差不多。”
范建不置可否,“来人,请我们的辽王进大牢!”
相比起张仲武进城时的群情激愤,随后而到的唐居国王乌勒的进城,就显得波澜不惊了。虽然说起来,乌勒怎么也算是一国之主,但在武邑的唐人看来,不就是一个化为番夷吗?之所以还围在这里看,只不过是听到大唐周报上说了,这一次随着押送队伍回来的,还有十几匹汗血宝马。
这东西就金贵了。
一般的老百姓对其没有什么概念,读过书的人也就能从过往的史书记载中知道在大唐极盛之时,西域大宛曾经向大唐进贡过几匹汗血宝马,不过随着大唐的衰落,这种进贡早就中断了。如今,汗血宝马再度出现在了大唐的土地之上,也代表着大唐重新站在了这个世界的顶端。对于有见识的人来说,这可不仅仅是几匹马的问题。
康居国王石勒一路之上享受的差不多是与张仲武一样的待遇,临到武邑了,才被寒进槛车,有了前面张仲武进城时的遭遇,押送石勒回来的厉海早就准备好了盾兵将石勒保护了起来。石勒可不是张仲武这样的从身体到心理都无比强横的角色,到时候别把他吓个半死。好不容易从西域把他一路弄了回来,怎么也得囫囵地把他交到刑部手中。
不过让厉海很失望的是,老百姓们压根儿就没有欺负康居国王的冲动,更没有什么鸡子烂菜梆子齐飞的场面。
话说在武邑,鸡子虽然便宜,那也要一文钱一个呢!
场面有些冷清。
但厉海马上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他将装汗血宝马的牵了出来。
说起来这一路之上,这些宝贝疙瘩所享受到的待遇,可比厉海本人还要好,上好的精饲料喂着,怕累着了它们,一路之上可以用车装着他们,每辆马车装一匹汗血宝马,生怕他们水土不服,还特意地拖了十几车的当地的水,一路之上掺着给他们喝。同样是马,比起这些汗血宝马,那些一路之上顶风冒雪拖着马车的倒霉马向谁说理去?
当这些汗血宝马被牵了出来接受武邑人的鉴赏之时,武邑城的气氛终于再一次达到了顶峰。
汗血宝马原来长这个样子啊!
只可惜没有看到他们出汗,不知道是不是流的汗跟血一样。
议论声中,策马背弓昂然走在汗血宝马前头的厉海,倒也的确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和注目礼。
洗漱干净,换上了新衣服的张仲武被投入到了刑部的天字号大牢之中。
大牢位于地底,全部由大块的巨石筑就,面朝走廊的一方,全都是儿臂粗细的铁栅栏,虽然处于地底,但却并不幽暗,也不显得憋闷,这显然得益于精巧的设计。
天字号大牢里的配置可不差。
不但被褥床榻齐全,在走廊之中,还燃烧着好几个火盆为室内提供着温暖,室内,还有书桌,笔墨纸砚以及厚厚的一摞书。张仲武随意地翻看了一下,发现不但有经史子集,更多的居然是现在大唐所修订过的各项律例条文。
这是让关在这里头的人解闷儿的。
能关到这个天字号牢房里的人,当然都是非同凡响的,一般的人想来这里呆上一段时间还没有这个资格呢。
张仲武很平静,坐在桌前,开始翻看这些律例。
没有多久,在他对面的另一间牢房里,居然又来了一位新人。这让张仲武很感兴趣,能关到自己对面的,至少身份不会在自己之下。
“此人是谁?”踱到栅栏边,张仲武问道。
“西域康居国王石勒!”天牢狱卒答道。
“原来是化外蛮夷!”张仲武哧笑了一声,便不再作理会。即便成了阶下之囚,他对于诸如此类的化外之人,仍然是哧之以鼻,要知道,在他掌权之时,那些外族人在他手中,便宛如猪狗一般被他驱使。
天牢不知时辰,只能凭借着餐食来判断大概的时间。
所以当狱卒提来食盒的时候,张仲武便知道,外面应当天黑了。
伙食很丰盛,有肉有鱼,有汤有酒。
放下手中的书本,张仲武据案大吃起来。
不过吃了没到一半,心情便烦燥起来,对面的那个狗屁的康居国王,那个一看就体虚的胖子,从进来之后,便断断续续地啼哭个不休,此时,更是吃几口饭便嚎哭几声,当真是让人极倒味口。
强忍着不耐喝了半壶酒之后,对面的胖子居然有愈演愈烈之势,张仲武终于勃然大怒,提起酒壶,劈面便砸了过去。
“兀那鸟人,枉为一国之主,败则败耳,死则死矣,哭哭啼啼,枉为真丈夫。”站在栅栏之前,张仲武戟指大骂。
这一酒壶飞过去,却是掷得极准,准确地从两间牢房的栅栏之中穿了过去,命中那康居国王石勒的脑袋,顿时将对方砸得头破血流。
哀嚎声中,天牢狱卒们如飞奔来。
张仲武却是已经又坐了回去,厉声喝道:“再给本王来一壶酒,对面这个死胖子要是再嚎哭,下一次本王就取了他的性命。”
狱卒勃然大怒,正想发作,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张仲武,你到了这一地步,这脾气,却始终没有改呢!”
张仲武霍然抬头看向天牢入口,一个瘦削的身影正稳步而来。
“公孙长明!”他低低地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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