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景山默默地看完了张仲武派人加急送来的手令,沉默了半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仗就这样输了。
涿州的失陷,让他陷入到了极其尴尬的境地,他与幽州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了。
“准备撤退吧!”他抬起头来,看着堂下文武官员,幽幽地道。
数十员文官武将闻听此言,却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大家都清楚,当涿州被武威军攻陷之后,他们的撤退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否则,必然会被武威军包了饺子。
现在正值隆冬,天报情况极其恶劣,但正是恶劣的天气为他们挣取到了撤退的时机,如果天气良好,适合作战,他们对面虎视眈眈的柳成林,又岂会容他们从容撤退?而在涿州方向的武威军又岂会不来夹击他们的道理?
“往哪里撤?”大将王喜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撤退,也有不同的目的地,他们可以往幽州方向撤退,作为幽州的援军,前往蓟城,作为牵制涿州武威兵马的存在,另一条道路,就是撤往蓟州渔阳。
“节帅命令我们撤往渔阳。”邓景山道。
堂内又是一阵长长的吐气之声。
如果让他们前去支援幽州,那他们的境地,说实在的还不如呆在莫州,凭借城墙与柳成林抗衡呢!
一听说是撤往渔阳,众人不禁是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是一阵阵的悲哀袭上心头。撤往渔阳既然是大帅的命令,则意味着大帅已经放弃了幽州,而幽州对卢龙军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得很。
在此之前,张仲文已经率先撤往平州,张仲武的主力也从幽州离开,现在正在向平州进发,而蓟州渔阳等地,作为平州的门户,是张仲武下一步的战略重点,必然会得到张仲武的大支支持,他们撤往渔阳,等于是张仲武将看守门户的重任交给了他们。
虽然被交付了重任,但屋里所有人都轻松不起来。
如此一来,不禁是涿州,幽州,便连妫州,檀州,也统统被放弃了,卢龙领地,一下子便被腰斩,而且丢失的还都是人丁众多繁盛的地方。如果再加上瀛州,莫州,卢龙的势力几乎三去其二。
纵然平州,营州等地的地盘并不比前面的地方小,但奈何那些地方,是真正的苦寒之地,杂胡众多,野人横行,是真正的荒蛮之地。
那片地方,绝大部分地方,还是没有开化的不毛之地。
如此想来,大家的前景,当真是让人忧虑啊!
行军司马宋煜上前一步,拱手道:“邓刺史,如今莫州军兵共计三万五千人,契丹骑兵约七千人,不管莫州各县秘辖丁口,光是莫州城内便有户一万三千户,超过八万丁口,撤退是怎样一个章程?还请刺史示下。”
判官柯荣亦是向前一步:“刺史,如今仓储粮草有粮二十万石,如果只支应军队的话,以每人每天两斤定量的话,则坚持不了一个月,如果一天以一斤定量的话,则也只能支应一月半,这还只是军队,没有算上战马及其它牲畜的消耗。不知渔阳等地,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大军放驻的粮草?”
“还有,现在隆冬,我们还没有足够的棉衣,棉被,帐蓬等物,野外行军,需要大量的取暖之物,这些,也都还没有准备。在城内,还有城墙,房屋可以抵御严寒,一旦离城进入野外行军,就算天气不再变得更坏,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场艰难的行军。如果天气进一步变得恶劣,只怕非战斗减员会大幅度增加。”
厅内众人都是默然不语,这样的天气,大规模的行军有可能遇到的困难,在场的人,又有谁会想不到呢?
“这一次撤退,我们只走军队,剩下的人是顾不得了。”邓景山的声音如同屋外的寒风,让屋内所有人的心里都凉嗖嗖的:“一切以军队为重,给各部三天时间,尽可能地搜集更多的粮食,包括棉衣,棉被等一切可以御寒的物资。”
屋内有人兴奋,有人却是面色不忍,有人更是忍不住踏上一步,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等这些人说出口,邓景山却是直接站了起来。
“邓某人也是莫州人,知道如此必然给莫州百姓带来一场灾难,但现在也是顾不得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能先委屈他们了。等到以后我们打回来光复莫州之后,再给予他们补偿吧!”说完这句话,邓景山拂袖而去。
屋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话来。
判官柯荣转身面向众人,大声道:“诸位,既然邓刺史已经这样吩咐了,那这一次的行军所需,便要请各部自行筹集了,莫州府库所储,我们要运往渔阳以为后计,我们很有可能在渔阳长期坚守下去,所以能节约一点,便节约一点吧,希望大家理解,不要说柯某人一毛不拔。要是你们自己没有筹够一路所需物资,也只能自求多福,柯某人会一碗水端平,此次撤退,谁也别想从柯某人这里拿到一粒粮食,一件棉衣,这些都是为以后准备的。”
丢下这句话,柯荣亦是转身大步而去。
行军司马宋煜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众将,长叹一声,低头离开了房间。
片刻之后,一名名将领都跨上了战马,各自奔向了自己的部队。
所谓的自筹粮草,自备物资,那就是抢。
抢谁的?
自然是莫州百姓的。
莫州就这么大,人口就这么多,很明显,手快有手慢无。这时候显然不是仁慈的时候,谁仁慈,就是在将自己的部队往死地里推。
莫州城内,旋即陷入到了极度的混乱之中。
街头之上,一队队的士兵手持兵器,破门而入,翻箱倒柜,不管是衣物还是粮食,统统席卷而去,百姓稍有反抗,轻者拳打脚踢,重则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说是收集粮食棉衣,但这个口子一看,又哪里还有限度可言?百姓家中,但凡值钱的东西被洗劫得干干净净,但凡有些姿色,甚至没有姿色的女人妇孺被侮辱的不计其数,在第一夜的猝不及防之后,从第二天开始,城内开始燃起火光,不少的莫州百姓奋起反抗,但对于军队而言,他们的反抗实在是微不足道。或许他们给那些暴兵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最终的结果,却全都是反抗者被尽数杀死。
莫州城陷入到了真正的水深火热当中。
邓景山本部兵马在城内劫掠,而驻扎在城外的契丹骑兵在他们的将领归营之后,却是更加的兴奋,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事情。虽然大雪纷飞,但一队队的骑兵仍然离营而去,城内富庶,可惜他们捞不到什么,但靠近莫州城的那些村庄,却也算是小康之家,岂能放过?
数千契丹骑兵几乎是空营而出,向着四周呼啸而去。
多少年了,他们都没有如此尽情地挥洒他们的本来性情了!抢劫,洗掠,原本他们就是最在行的啊!
距离莫州城五十里处的沙湾,有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庄里有不到二十户人家,现在虽然是白天,但村庄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因为一队百余人的武威骑兵哨骑于昨天晚上抵达这里,占领了这个村子。
带领这一队哨骑的是刚刚调入游骑兵不久的振威校尉白求仁。鉴于卢龙骑兵众多,千牛卫右都督柳成林,在自己的麾下大力加强骑兵的建设,像白求仁这样出身富户,骑术精良的富家子,都被调入到了李德的游骑兵队伍之中。
这一次白求仁率领一队百余人的骑兵斥候,率先进入了莫州。
白求仁坐在土砖围成的火堆边上,一边喝着热水,一边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瑟瑟发抖的这个村的村老,一个大约五十出头的老者,语气温和的问着些什么。
看着对方颤抖的不成模样,白求仁笑着将手中的热水递到了他的手中。
“老丈不用害怕,我们是兵,不是匪,纵然现在我们与莫州是敌对关系,但我们也不会伤害你们这些无辜的人。今日只是在这里歇上一歇,避一避风暴,然后就会离开。”
材老手里捧着瓷碗,牙齿格格打战,热水不停地泼洒出来,只能勉力点头,那里说得出话来,这些人的确是兵,不是匪,但有时候,兵比匪更可怕啊。
白求仁扫了一眼缩在屋角的村老的家人,不由得哑然失笑,几个妇人用灰将脸涂得乌七麻黑的,显然是在担心着什么。看到白求仁的眼光扫过来,几个妇人的身体向身前的汉子们身后缩得更深了一些,几个小娃娃更是被捂住了嘴,紧紧地搂在怀里。
大门猛然被推开,一股寒风夹着雪花冲了进来。
“校尉,哨骑发现有大约百名契丹骑兵正向着村子而来。”一名士兵禀报道。
白求仁眉头一皱,“他们的鼻子这么灵?”
看了一眼脸上喜色稍纵即逝的村老,白求仁站了起来:“传令所有人,暂且出村,去边上的树林子里躲上一躲,看看他们是什么来路!”
白求仁向着屋外走去,突然回头对村老道:“老先生,我要是你的话,就什么话也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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