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午前的课是叶勉最不耐烦的《时文》,先生也是整个国子学最古板的薛老头儿,不到两刻钟叶勉就觉得脑袋嗡嗡直响,恨不得塞上俩耳塞。
抬头瞥了一眼,见薛老头正在前面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叶勉把书袋里的锦盒掏了出来把玩,盒子里面是两只笔,叶勉在心里暗哼了一声,认识他的谁人不知,叶四公子一手烂字要多丑有多丑,比个刚开蒙的小娃娃也不强多少,这个魏昂渊居然还送他两支笔,这是故意寒碜他呢!
不过这笔的质感看着倒是十分不错,叶勉不由自主地拿出一支仔细摩挲着光滑细润的笔杆。
嗯?笔杆转了一圈之后叶勉瞪大眼睛看了看笔杆顶部刻的“萧”字,伸手捅了捅坐在他前面的魏昂渊,魏昂渊不耐烦的回头,叶勉用嘴型问他:“萧笔?”
魏昂渊看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得意地转过头去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趁着薛老头没注意扔在叶勉桌上。
纸上写着“紫貂毫”,叶勉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魏小子可真够神通广大的。萧家笔本就难得,一年就做那么些个,还只送有缘人,他老爹就有一只鼠须萧笔,宝贝的不行,成日放在书桌上看着,从不舍的用。
年前,他被叶侍郎叫进书房考校功课,因背不出书,他爹抽手要打他,叶勉哪能让他打,拔腿就跑,却不小心把书案上的笔架刮了下来,好巧不巧地一脚踩在那只鼠须萧笔上,当场就给踩坏了。
户部右侍郎叶恒心疼地差点哭出声来,当晚就要擒住叶勉上家法,叶夫人来劝都没劝住,最后还是叶勉的祖母亲自出马才救了叶勉的屁股,不过自此他爹更不待见他了,过年都没给他好脸儿,气的叶勉说要用私房钱去买萧笔赔给他,结果他爹冷笑说:“萧工的笔,若是你这等写字如春蚓秋蛇的人得了,那也就不配是萧笔了。”
叶勉也被他爹气的心肝脾肺肾一起疼,却也无法,这个时代特别讲究字如其人,一手有风骨的好字对官场仕途都是有好处的,可叶勉在前世时也只在六七岁上少年宫时摸过毛笔,其他时候都是用硬笔,他才刚来大文朝半年,怎么可能就写一手好字了?
叶勉和魏昂渊抱怨过这事儿,没想到这家伙倒是上了心了。
这萧笔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他爹的鼠须顶多是中品,而这紫貂可是极难得的上品,魏昂渊居然一次弄来俩!叶勉心里暗暗得意,想着今晚回府就把这两支萧笔搁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也不知道他爹看到了脸色会如何精彩。
国子学的授课方式对叶勉来说是有点变态的,一天两堂课,午前午后各一堂,每堂课要将近两个时辰,中途不给休息,如课中想如厕需举出恭牌请出。
叶勉每次上这种四书五经课都要尿遁几回,特别是这个薛老头儿的课,要是中途不出去几次透个气儿,他怕他直接睡着了把老头儿气死。
把出恭牌交给助教之后,叶勉在薛老头的白眼下起身出了学屋,去了启瑞院的恭房,没一会儿魏昂渊就跟了上来。
俩人站在一块儿把鸟尿尿,叶勉斜睨了一眼魏昂渊下边儿,得意道:“还是没我大。”
“你瞎了不成?”魏昂渊气道。
完事后,侍童送上煎甲水给两人净手。
魏昂渊打了个哈欠说:“中午去玉仙楼,订好间儿了。”
“第一天上学就去?”叶勉皱了皱眉。
“无碍,午后是射课。”
“哦,那成,”叶勉了然道,教他们射箭的师傅曾是李兆他爹归德大将军麾下部将,他们晚回去一会儿,那人也不会多嘴。
叶勉一边仔细地搓着手指一边用胳膊肘拐了魏昂渊一下,“哎,那个萧笔,谢了啊。”
魏昂渊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后悔给你这么个不识货又狼心狗肺的东西。”
叶勉嗤嗤直笑,抢过侍童手里的素布巾子,亲自给魏昂渊擦手,“和你闹着玩儿,你还真生气不成,再说这么多天没见了,不搓揉你一顿难解我对你的思念之情。”
“滚!”魏昂渊笑骂,“这事儿没完。”
“成成成,”叶勉连连点头,“今儿玉仙楼我来付账,菜随您点。”
魏昂渊翘起嘴角。
“你说你,都这么长时间了竟还吃不惯咱们学里的膳堂,咋这么娇气?”俩人小解完也不急着走,就坐恭房里聊天儿,好不容易尿遁出来,谁耐烦这么早回去看薛老头那张臭脸。
魏昂渊深吸了一口气满脸不可置信,“叶四你有脸说我娇气?是哪个每每净完手都要擦鱼油膏子,又是哪个书袋里装着自家熨帖的草纸?”
“我的草纸你没用?”叶勉反唇相讥,“我每天拎那么多草纸在书袋里死沉死沉的,给谁啊?府里丫鬟们工作量都上了一倍,还没找你们左丞府要工钱呢。”
魏昂渊向来说不过叶勉那张嘴,伸手指着他“你”了半天,也没想出反驳的话,所幸站起来一甩袖子走了,叶勉大笑着追上去搂脖揽腰地闹他,俩人你拱我一下,我踹你一脚地顺着回廊回了学屋。
好不容易熬过时文课,薛老头夹着书一走,叶勉就和魏昂渊、李兆几个各自穿戴好披风大氅,径直去了国子学的西南角。
这里是一片梅林,这时节本应该花开灿烂火红一片的,却不知什么原因,整个园子都是死树,灰败一片死寂沉沉。像这种地方自然是少不了鬼气森森的各种怪异故事,所以鲜少有人来,倒给启瑞院这几个提供了一个方便的“后门儿”。
已经有学里的小侍童帮他们在墙根儿底下垫了几块儿石头,少年人身子灵活,踩在石头上,手搭墙檐,借力一跃便跳上了墙头,叶勉最先上去,让魏昂渊几个依次拉着他的手上墙,墙的另一边,早有左丞相府的小厮和马车守在外边。
墙根下堆着干草垛,五个人毫发无伤地下了地,上了马车,一整套动作不拖泥不带水,十分利落,一看就是老司机。
马车行至玉仙楼后门,候在那里的掌柜亲自带着几位衿贵公子去了他们常用的雅间,这玉仙楼的掌柜极会做事,知道这几位小爷是从国子学里偷溜出来的,每每都是领着他们后门而入,安排的雅间也是极为隐蔽,绝不会被外边的食客冲撞了。
知道这里面有位小少爷怕冷,屋里摆了好几个熏笼燃着上好的银霜炭,倒是很有些暖和气儿。
“赶紧的,今儿我做东,你们要吃什么,快些点。”
少年人不经饿,早上贪床只在马上上囫囵两个肉饼哪能抵得住这一上午,如今叶勉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坐下便催他们点菜。
桌上已经摆了几道他们常用的冷盘,魏昂渊和李兆去了净房,一道同来的温寻和阮云笙就顺手点了几个,这阮云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之子,温寻则是礼部侍郎之子,平日里他们五个惯一起玩乐,今儿早上起哄闹人的也是这几个,平素都是混不吝谁也不惧惮的,没少让学里的训导司正头疼。
叶勉又加了两个魏昂渊爱吃的才催着侍人去厨房备菜,李兆和魏昂渊回来时,温寻已经开始吃上了,一口一个菠棱菜卷鹿肉吃得腮帮子都是鼓的,李兆见了眼角直抽抽,嗤道:“寻哥儿你再这么吃下去,小心下次翻不出墙来。”
几人大笑,温寻郁闷地扔了筷子,叶勉憋着笑给温寻盛了碗玉菜汤,道:“你先喝汤,肚子里占了位置,后面便吃不下那么多了。”
这个温寻是个小胖子,却是个漂亮的小胖子,一张圆脸白白嫩嫩,五官却十分精致,一般来说如果一个人胖了还让人觉得他长得很好看,那他绝对是个潜力股美男子,因而大家对他的食量十分上心。
其实按叶勉的审美标准,温寻顶多算是体态微丰,只不过满脸婴儿肥未褪看着比较吃亏,奈何大文朝男子以挺拔修长为美,而且极其重人颜色,如果一个人长得好看,官品升的都比别人快。就连魏昂渊李兆这几人择友都要看颜值,启瑞院不是没有其他同窗想打入他们几人这个圈子,奈何颜值未达标愣是不受这几个少爷待见。
温夫人一年前就开始控制温寻的饮食,就怕他长成个大蠢胖子,可温家的老祖宗心疼孙子,又是明着拦又是私下补给的,温寻这身肥肉最终是没减下去,把个温夫人愁的直掉泪,明里不敢说什么,暗地里却砸了不少花瓶。
温寻的性子素来跋扈,同辈中除了比他还嚣张的魏昂渊,他也就只听叶勉的话,比如现在,叶勉让他喝素汤他就喝素汤,给他夹什么菜他就吃什么菜,半点儿没有平日在府里挑食不耐烦的模样,其他几人也是见怪不怪。
叶勉的家世和他们四个比算是垫底的,年龄也不是他们当中最大的,但却不知不觉地在半年时间内混成了他们的领头羊,连魏昂渊都让他半头,这让国子学的司正们都暗地里啧啧称奇。
魏昂渊见温寻只吃叶勉布给他的菜,皱了皱眉不客气斥道:“温寻你手臂是胖,不是短,菜都够不着不成?”
李兆和阮云笙喷笑。
温寻吃顿饭被人连怼两次,想发脾气又有点怕魏昂渊,憋得脸都红了。
叶勉夹了一块儿炙肉给魏昂渊,魏昂渊赌气似的把碗移开不让他放,叶勉就直接把肉塞进他嘴里,“吃你的饭,少说话。”
阮云笙笑斜了身子,道:“勉哥儿这是过当哥哥的瘾呢,昂渊你让他一回。”
魏昂渊冷哼了一声,顾自嘀咕道:“他都快被他那神仙哥哥逼疯了,还想给谁当哥哥呢。”
叶勉瞬间食欲全无,敛了笑意撂下筷子道:“还让不让人吃饭,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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