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二日天明,太医们已经熬得昏昏欲睡。莫冉背对着坐在床沿,像是随时都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护住床上的人。
皇后昨夜命人送来了一尊灵泉寺的小金佛来,此刻就供奉在外屋,而莫冉远远凝视着这尊金佛一整夜,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看向床上的人,伸手按在她的颈侧,脉搏微弱。
“丞相大人,皇上传您过去。”门外有太监用尖锐的声音禀告道。“说是为了凶手之事。”
莫冉终于起身,命令婢女和太医们,“好好守着她。”
门外,连绵秋雨下了一夜,冰寒彻骨,元少琛站了一整夜。莫冉经过他时,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他。
因着丞相夫人坠楼之事,原本行宫里一派和乐的气氛一夜之间烟消云散,皇帝似乎也是为了此事多烦忧,大臣们义愤填膺,纷纷上奏皇帝要他务必捉拿凶手。
莫冉进了皇帝书房,躬身行了一礼。
“元期已承认是她不小心撞到了你夫人,朕绝对不会徇私舞弊,你想怎么惩罚她尽管说。”皇帝道。
“将她送去蒙古。”莫冉道,他已经连着两夜未眠,脸上却丝毫不见疲惫之色,也不见丝毫怒意,就像、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平静得不可思议。
“好。”皇帝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若是你夫人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就将元期嫁去蒙古。”
莫冉站在书房正中间,身影修长,声音透着些无力,“陛下你错了,若是我夫人醒不过来,臣要的,是公主的命。”
毫无气势的一句话,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回来,皇帝只会当那个人过于狂妄,然而莫冉是个说一不二之人,他说过他们可以一路打到京城,夺了皇位,他也真就做到了。
“你放肆!”皇帝道。“这康永侯府之女到底有何能耐,迷得你如此神魂颠倒。如今你为了她,可要造反不成?!”
皇帝发了如此大的火,莫冉依旧淡然,“皇上既无惩罚公主之意,那么最好能想着臣的夫人安然无恙地醒来。”
莫冉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桌案前的皇帝怒目圆睁,这个才将将二十岁的年轻人几年谋划助他夺回皇位,当初要封他爵位,他说自己其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一纸赐婚,如今他竟然为了自己的妻子,权势、名誉、地位、财富这些甚至性命统统什么都不要了。
这个年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言永宁辗转醒来之时,眼角有泪,她梦见了雷雨的夜晚,自己怕得蜷缩起来,可是一旁泰然自若的莫冉就是不抱她,眼看着她痛苦挣扎,这么梦着就醒来了。
她实在是太生气了!
“莫冉呢?”她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到旁人几乎听不见,床边只有一个正在出神的元少琛。
“夫人醒了!”还是一旁的婢女先行反应过来,这一句引得外屋的御医皆围拢过来,谢天谢地了!
元少琛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笑容,“表妹,你可把我们给吓死了。”
床边围满了人,言永宁睁着大眼睛找了一圈,没见着莫冉,脑子里隐约想起自己从看台二楼坠落了,“莫冉人呢?”又问了一遍。
“他出去了。”元少琛道。
“我要莫冉。”她眼睛红红的,像是随时要哭出来了。
“我叫人去找他。”元少琛转身道。
莫冉离开皇帝书房之后又去了一趟刘卫那处,元期公主经受不住逼问,果然已经招认自己推了言永宁,他暂时压住了怒气,叫来宗人府令接管此事。
言永宁正喝着苦得钻心的药时,才见莫冉从外头赶来,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了婢女。
“你去哪里了?我都快死了你人去哪里了?”她没什么力气,但是该发的火也要发的,完好的右手软绵无力的手推了他一下。
莫冉接过婢女手中的药碗,不为自己辩驳,“御医怎么说?”这句话是问婢女的。
“回大人,御医说夫人已经无大碍了,只不过夫人手上的伤要仔细养两个月。”婢女回禀道。
“嗯,去准备点清粥。”莫冉命令。
一勺药已经凉好了,递到她嘴边,在他来之前肯好好吃药的言永宁别开头,“我不吃了。”
“吃了才能好。”他道。
“太苦了,你吃吃看就知道了。”言永宁闷声道,她做了好长的梦,无尽的黑暗和电闪雷鸣,莫冉就是不肯抱她,所以梦里她很难受。
莫冉真就自己尝了一口,确实很苦,抬眼又要去劝她,却见言永宁流泪了,握着小瓷碗的手颤了一下,犹豫片刻将药碗放到边上床边小木桌,“那就不喝了,你歇息吧。”
“你走,我才不想看到你。”言永宁的眼泪越来越止不住了。“你走开。”
莫冉就这么凝视着她,他也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不是因为药苦才哭是吗?”他知道她的脾性,“手疼?”
不知怎么的,她本只是无声地落泪,而后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手很疼,头也很疼,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莫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没这么哭过的。
言永宁委屈极了,自顾自地哭,手上软绵无力却还要去推莫冉,一边说着让他走,一边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直到脸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是莫冉凑近吻了她脸上的泪痕。一瞬间她愣神,正当此时,唇上也沾染了这种温度。
“别哭了。”他近在咫尺,连对她说话的声音都像是耳语一般。莫冉上了床榻,拥她进怀里。
言永宁并未反抗,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渐渐平复下来,“我都快死了,你跑哪里去了?”说话声带着哭过之后浓重的鼻音。
莫冉握着她受了伤的手,妥善放好不让她乱动,什么话都不说,连着两夜没合眼,毕竟柔体凡胎,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他闭上眼睛终于感觉到了些许疲惫,长臂却依旧紧箍着她,“休息吧。”
言永宁闭嘴了,她也没什么力气,这般靠着倒是十分舒适,一室的静谧。
“我做了个噩梦。”她突然开口。
“梦见什么?”莫冉闭着眼靠坐在床头,如寺庙佛堂里最清心寡欲的年轻僧人。
“梦见雷雨天,你就在我身边,可是就是不过来抱我。”她一边说着,露在被子外的手钻进他的狐裘外袍的取暖,取暖就取暖吧,还不安分,莫冉忍无可忍按住了她的手。
“我现下就抱着你。”他睁眼,好声好气同她讲话,“你好不好别闹,休息一会儿。”
“不好。”她道,眼睛睁得圆圆地,眼角还有泪,楚楚可怜的样子,“梦里你太坏了!”
莫冉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真的是无奈极了,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半响才又吐出两个字来,“睡觉。”
“手疼死了,睡不着。”言永宁举起受了伤的那只手,医女们为她包得严严实实的,命令道,“你给我呼呼。”
丞相大人不解。
“就是吹一吹受伤的地方。”言永宁小时候顽皮,哪里摔下来受了小伤,家里人就会抱着她呼呼,莫冉还是不解,她搂着他的脖子往颈间吹了口气,“就是这样,会吗?”
莫冉的皮肤真的十分白皙,颈窝出的线条尤其好看。
圈着她腰的手臂骤然收紧,莫冉的胸膛起伏了一下,言永宁以为他还不会,正要开口,却被吻住了。最初的震惊过后,她闭上了眼睛。
静谧的房内一时间只听见两人的喘息声,以往莫冉主动亲她,言永宁是必定会反抗会斥责,这一次,她很乖,未受伤的纤手攥住了狐裘,直道一吻终了她才松开。
莫冉将她放到床榻之上,“你故意的。”
言永宁用手背抵在自己唇上,一双湿润的眸子转了转,他亲她,怎么反过来说她的不是了,“什么我故意的?”
莫冉伸手用拇指抹掉她唇上水润,起身下床去,“别闹了。”
她没有闹啊,手疼还不能说了?
莫冉将丫鬟放置在外屋桌上的膳食取了过来,亲手喂她。言永宁早就饿得不行,就算是毫无滋味的白粥她也吃得下去。
“明日,我递上折子,严惩元期。”莫冉下定了决心。言永宁细细嚼着粥,“你当是元期公主将我推下看台的?”
“她已经招认了。”莫冉又舀了一口粥到她嘴边。
言永宁回想昨日的情形,“不是她。”元期确实推了她一次,可是当时转身时候就看着她,自己是被另外一人拽了一下才后仰坠楼的,故而谁都有行手,唯独元期不可能是。
当时听见有人叫她了,在她后仰的那一刹那,有人叫她了,那个人该是看清了凶手,那个声音很熟悉,可她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了。
“若不是她,那是谁?”莫冉问。
“我怎知道,你的夫人被人这般残害,你连凶手都抓不到吗?你不是丞相吗?不是状元吗?”
这一句将莫冉堵得哑口无言,可是她这生龙活虎的,哪里像是被残害了的人。手上原还有一口粥,言永宁打算吃的,莫冉却将勺子递到了自己嘴里,自她出事起,他也滴水未进。
而后将瓷碗往桌上一放,上了床榻休息,言永宁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他,莫冉闭着眼睛将人搂进怀里,再也没纵容她。
言永宁睡了一会儿便起来了,身边的人睡得沉呢,盯着他的侧颜看了一会儿,他怎么长得如此好看呢。
莫冉未歇息多久,又被皇帝叫了去。
戌时,门外有人禀报说医女来为她换药,身边几个丫鬟皆去给她煎药了,言永宁只能自己去开门,门外却不见人,走出几步到长廊上,才发现来人并非什么医女,而是手压着佩刀的侍卫,来者不善,门口守卫也不知都去了何处,她立马察觉不对,转身往房里跑,一把大刀却在此刻架在了她脖子上。
“夫人,贵妃有请。”一太监笑着道。
言永宁心里头慌张,沉住气道,“我受着伤,不便前去。”
“这可由不得您。”脖子上的大刀沉重且锋利,似乎只要持刀之人轻轻一用力便可要了她的命,言永宁不得不从,“好,我跟你们去。”
夜色已暗,她被带到了一座宫殿,处于行宫最偏僻的地方,一进去空旷无人,殿内门窗紧闭,唯有墙边点着的蜡烛隐约照亮了些。
“我当是什么人间绝色,将莫冉迷得胆敢以下犯上。”女人高傲的声音在偌大的殿内回响。
言永宁看向大殿前方,一个身着华贵衣袍的女人就站不远处,是贵妃。她一步一步接近自己,言永宁方才挣扎时被人打到了受了伤的手,此刻伤口钻心地痛。
贵妃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突然弯腰擒住她的下巴,“你算是什么东西?胆敢动我的女儿?别说是杀你一个,就算把你们侯府全家都杀了,我女儿也能安然无恙!”
言永宁姣好的侧脸被长长地指甲刮出一道红印子来,她心里怕极了,可是很快又想到华月告诉她的,遇事千万不能慌张。
方才一路上那些侍卫防着她被人瞧见走了小路,那定是贵妃瞒着皇帝私扣了她,而且贵妃这么愤怒的样子,那意味着公主如今是被关去了刑部,要么关进了宗人府。
“你这不是没死吗?信不信我真要了你的命?”
贵妃咄咄逼人,言永宁终于不忍了,“娘娘若是真的无所畏惧,何必找人私下来抓我?私自羁押功臣之妻,这事若是传出去,娘娘想过什么后果吗?”
闻言,贵妃松开了她,却立马踹了言永宁一脚,正好踢在她手上的胳膊上,“后果?我只知地位尊卑。就算我杀了你,皇上也绝对不会责怪本宫!”
都说贵妃同皇后皆心思缜密,贵妃这般大喊大叫,看来是真的被惹急了。
“是啊,杀了我,公主就能出了宗人府大牢?皇上真就不会责怪娘娘?皇上只会觉得娘娘残忍,他会放心将来把江山交给您的儿子睿王殿下吗?”
贵妃听了这句,终于沉默了。
言永宁在她眼中看到了迟疑,可是很快贵妃又回过神来,一巴掌打在言永宁脸上,“小贱人,你在威胁本宫?”
“娘娘是可以私自杀了我泄愤,您是贵妃,我顶多是个诰命。”言永宁忍着手上的痛贴着门站起来,“但是我可以同你保证,若我真有个三长两短,可不只是牺牲公主的前程那么简单。丞相府,侯府,还有其他许多的勋爵人家,都会成为睿王路上的绊脚石。”
听了这一番话,贵妃方才用力扇耳光的手颤抖了一下,“胡言乱语,小心我叫人拔了你舌头!”
言永宁毫不示弱地抬眼看向满身珠翠环绕的女人,“只要贵妃承受得起动我的后果。”
贵妃恨不得将这牙尖嘴利的女人杖毙,可是如此一来,女儿不但不能出宗人府,反而可能会牵连在自己的儿子的前程,气得来回踱步,而后终于吩咐门外的宫女。
“来人,将丞相夫人送回去。”
言永宁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真怕这蠢女人一气之下将自己杀了,来个鱼死网破。
“本宫没有要杀你,这次放过你,我给你三日期限,丞相最好是将我的元期安然无恙地从宗人府放出来,否则,即使我近日动你不成,往后走在街上可小心着点!”
言永宁忍下所有的怒气,还行了一礼,“遵命。”
莫冉从皇帝那回来之时,见着医女正在给言永宁换药,言永宁是个很怕疼的人,就算被扯掉了一根发丝都要嘟囔好久,这回她背对着门坐着,一言不发。
婢女们给莫冉行礼,她也不回头。
“夫人,您这伤得好好将养着,千万不能再这么弄坏伤口了。”医女嘱咐道。
莫冉看了看换下来的纱布,大片的血色。他不作声,就这么站在言永宁背后看着她的伤口清理包扎好了,等人都出去了。
“怎么弄伤的?”
言永宁别过头,一手捂着绯红的左脸,想哭可心里头又恨,她不想让莫冉见着她的可怜样子,她不想让人可怜她,元期有自己的母亲贵妃护着,她没有。
莫冉扶着她的双肩,强迫她看向自己,拉下她遮着左脸的手,这才看到绯红一片,“是贵妃?”他沉声问,不需要她回答,心里头也已经有了答案,元期还关在宗人府,贵妃定是忍耐不住了。
言永宁咬着嘴唇又用手遮住脸,“你们岭南来的,都坏!”动了动肩膀挣脱他的手,别过头。
莫冉并不说话,杵在她面前,屋子里顿时静得出奇,唯有暖黄色的烛光隐隐晃动。
“贵妃说了,叫你三日之内将元期公主、”话没说完,一只手强势地捏着她的下颚骨迫使她抬头,明艳动人的脸上,红色巴掌印子特别显眼。
他取来了药膏,轻轻在她脸上涂抹,抿着唇什么话都不说。
“我才不要涂!”言永宁躲闪开,却被莫冉脸上的神情吓着了,他好像......好像,他的眼眶好像有泪水。
她立即移开视线看向地面,也不挣扎了,任由他擦药,莫冉好像在哭诶。她没见他哭过,小时候被欺负得再狠,他也没哭啊。
为了确认自己没看错,言永宁又抬眼。莫冉的表情很平静,就如同往常一般,然而在烛光的映照下,眼底真就泛着光。
下一瞬,莫冉盖好药瓶,流露的情绪收得不留痕迹,“是元期推你摔下去的。”他道。
“我很确定并非是元期,我、”言永宁不解,她都同他描述过当时的情形了,他怎么还不懂的样子。
“是她。”他打断道。
夫妇二人四目相对,言永宁立即就明白过来,莫冉企图用元期来报复贵妃所为,“她推过你,也并非全然无辜。”
言永宁低头沉思,手上钻心的痛提醒着她方才所受的羞辱,“你想做什么?”有时候她真的捉摸不透莫冉在想什么,可是只一点可以肯定。
她受伤,他会心疼。
“安心养伤,给我几日,贵妃的恩赐我定会如数奉还给她。”莫冉淡淡道,本就是运筹帷幄之中的人,他都能助废太子夺了皇位,对付区区贵妃简直易如反掌,软肋实在是太多了,先将元期的这顶帽子扣死了。
她家丞相大人一向一言九鼎,言永宁是信他的,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大难题在等着她,晚上她该怎么洗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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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傻憨憨言永宁:不是元期推的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是她啊!虽然我很讨厌她,她也确实推了一下,但是我机智没有被推下去,你要相信我,凶手另有他人#¥%……*……
已经在心里头盘算好的怎么报复贵妃的丞相大人捂住傻憨憨猪队友的嘴:(▼_▼)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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