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可是身体不适”
顾熙言猛地抬头,正对上一旁萧让探究的眼神儿。
她看着眼前男人俊朗的面容,莫名的有些喘不过来气。
上一世,两人郎无情妾无意也便罢了。可是这一世,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去想前尘往事,想要和萧让做一对恩爱夫妻这才过去了几天,便又跑出来个尹贵妃
若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也就罢了可那是当朝贵妃娘娘
莫非,尹贵妃和萧让之间,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前尘往事
顾熙言坐在那儿,满心愁绪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萧让看着一脸茫然的顾熙言,皱了眉问,“夫人若是不适,便宣太医看看。”
顾熙言猛地回神儿,扯出一个笑,“侯爷,妾身无碍。”
“不过是在殿里坐久了,觉得有些憋闷,喘不上气来。妾身想出去透透气。”
萧让看她这会儿确实不在状态,便叫桂妈妈拿了锦缎披风,跟着她出去,好生照看着。
承光宫后头,乃是一处风景极佳的花园,名为宜春苑。
方才在殿中,顾熙言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喉咙一般,脑海里一片空白。故而出了承光殿殿门,一进宜春苑,顾熙言便叫丫鬟婆子“在身后远远跟着就好,不要上前来打扰”。
宜春苑中遍植梅树,眼下红梅开的花团锦簇,和满地厚厚的莹雪相互映照,真真是两相生辉。
顾熙言置身梅林之中,失了魂魄一般兀自前行,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宜春苑深处。
幽香扑鼻而来,她拉着衣裙快跑了几步,俯身趴在白玉栏杆上重重喘了几口气,眼角不知不觉地涌出些许晶莹泪意。
是要多亲密的关系,才会用同一种特殊配方的香料
脑海中,记忆的碎片纷纷闪现,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脉络那日在太后宫中初见,尹贵妃对顾熙言上下打量的眼神;那日芳林围猎,尹贵妃在步撵上邀顾熙言去帐中说话,却被萧让如避蛇蝎一般,当场挡了回去
这一切看似“偶然”的举动,都有了解释。
不知不觉,清泪已经流了满脸。顾熙言抬手抹了下眼泪,正准备扶着栏杆直起身子,不料脚下虚浮一滑,整个人竟是跌在了厚厚的雪地里。
夜色雪色交映,那梅林深处、白玉栏杆下头是竟一片湖水,此时湖的边缘被大雪掩映,夜色茫茫里,看的不甚真切。
直到脚下罗袜湿了,顾熙言方才惊慌起来,正欲开口呼救,不料却被人一把握住手腕,大力拉了上来。
顾熙言猛地被拉上来,一个没站稳,复又跌坐在雪地上,她下意识抬眼看来人,正对上一张清风霁月的脸。
那人依旧是一身白衣锦袍,外面披着一袭月白色大氅,玉树临风地立在那,声音清润低沉“这宜春苑的湖水深达千尺,冰冷彻骨,夫人还须当心着些。”
“多谢公子相救。”顾熙言笑了笑,察觉身下一片冰凉传来,方反应过来自己还跌坐在雪地上。
她正准备挣扎着起身,那白衣男子又伸了手过来,停在顾熙言眼前。
顾熙言抿了抿唇,没有搭上那只修长的大手。
谁知,那白衣男子见顾熙言一动不动,竟是兀自伸了手,隔着衣袖握住顾熙言的手腕,一把将她从雪地里拉了起来。
等顾熙言还没站稳身子,便匆忙挣脱那人的手,后退了两步,美目里带了三分嗔怒,“公子怎的如此唐突不知礼”
眼下四周无人,顾熙言身为已婚女子,与外男相见已是不守礼数,更何况是肢体接触
“夫人不必言谢。”那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把顾熙言斥责的话当做感谢,四两拨千斤地堵了回去。
顾熙言被气得不轻,站在原地怒瞪着他。
那人仍是笑着,躬身告了句“恕罪”,便扬长而去了。
重重殿宇楼台之间,点点宫灯掩映。雪色和月色交相映衬,夜色里,更显梅花扑鼻香。
一转眼的功夫,那白衣男子竟是消失在这“月夜梅花图”中,不知何处去了。
那厢,桂妈妈抱着一袭滚着兔毛的锦缎披风追了上来,看到顾熙言总算是松了口气,“可算追上了主母。”
“承光殿中贵人们宴饮正兴,外面寒风猛烈,夫人风寒未愈,还是快回去吧。”
顾熙言已经在外面呆的够久了,纷乱的心绪也被这西北风吹得平静了一些,听桂妈妈这么一说,身上顿感寒意。
只见顾熙言点了点头,“回罢。”
承光殿中,成安帝、谢皇后以及几位后妃皆已离场,只余下殿内众臣及家眷,正三三两两地饮酒寒暄。
宴桌之前,萧让、淮南王正举杯和一白衣男子寒暄。
只见淮南王举了酒杯道,“上次一别,已有三年未见了,子光兄在边疆驻守三年,此番回京,定要好好聚一聚。”
那白衣男子笑了笑,“能为圣上分忧,是韩某人之幸。”
方才,顾熙言举步进殿,一眼便看到了那个颇为熟悉的身影,等走近了定睛一看,那位和淮南王、萧让寒暄的男子,正是方才那位救过她两次的白衣公子
顾熙言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子光”是哪个人的表字,正绞尽脑汁之际,晖如公主走到她身旁旁,随着顾熙言的目光望去,神色颇为不满,“在这宫宴上坐了半天,真真是无聊的紧。本来都和王爷说好了要回王府了,这韩国公府的世子爷突然过来敬酒,三人寒暄了半天了,也不知有什么好说的,真是烦人透顶”
顾熙言闻言,登时愣在了那儿。
这白衣男子竟然是韩烨
竟是未来的韩国公韩烨
上一世,成安帝缠绵病榻之际,遗诏被密封于中宫。太子和四皇子两党明目张胆的不宣而战太子一党的主将是萧让,而四皇子一党的主将便是韩烨。
当时两军交战,韩烨领五千精兵,逼得太子一党节节败退,身陷绝境。不料山重水复疑无路,生死存亡之际,萧让领兵反扑,把韩烨大军围堵在夷山之下。
战争胶着了两年之久,风雨飘摇之际,天下盗贼四起,生灵涂炭,黎民百姓流离失所。
上一世,顾熙言只知道这场灾难的开始,却没等到战争结束、看这天下落入谁人手中,便惨死于起义军刀下。
顾熙言望着不远处的三人,心头如擂鼓一般。
上一世,纵然顾熙言身处闺中,也曾听人说起过韩烨此人素有“用计奸猾,手段毒辣”之名。
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曾料到,如此奸毒名声在外之人,竟生的清风霁月,如一尘不沾的白纸一般
顾熙言一颗心火急火燎,她从来没有如此心急如焚地想知道上一世她错过的结局。
金銮殿上的九龙宝座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顾熙言一颗心却掉进了冰窖里她没办法想象,若是太子输了,萧让输了,这一切该如何是好。
内宫,永春殿。
“既然他护着她,眼中全是她好啊,本宫偏要叫他不如意”
方才从承光宫回来,尹贵妃简直是气的昏了头,不仅砸了一地的东西,更是连带着罚了好几个宫婢。
瑞安公公跪在地下,望着盛怒的尹贵妃,思前想后,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上回,娘娘派去刺杀平阳侯夫人的事儿,谢大人只怕已经知道了这天潢贵胄的平阳侯是动一发而牵全身,娘娘万万要三思而后行”
“狗奴才”只见尹贵妃一甩广袖,凤眸里满是怒火,“本宫要做何事,他谢大人、王大人还能管制一辈子不成”
“你明日便去谢家传话钦天监的人,本宫已经打点好了。谢大人若是想叫江南道的官员安稳度过这一场劫难,便做好本宫要他办的事尽其所能地拉顾氏下水”
瑞安闻言一惊,低着头噤声不语。
尹贵妃叹了口气,轻抚着手上镶着多宝的长长护甲,眯着眼道,“前些日子,江南一代富庶的世家大族募集赈灾粮,不是还牵扯出一桩贪污案吗本宫听闻朝中顾氏和江浙江氏祖上有秦晋之好,可要叫义父严查才是”
瑞安咽了咽口水,只得服从叩首,“奴才遵命”
望着瑞安转身离去的身影,尹贵妃唇角扬起一抹森森冷意,“本宫倒要看看,有朝一日,那顾氏成了人人唾骂的罪臣之女,他是不是还这么护着她”
从皇宫大内回到平阳侯府,已经是月上中天,酉时三刻。
方才回府的一路上,顾熙言坐在马车中一言不发,脸色白如金纸,双手冰凉无一丝温度。
萧让以为她在外头透气的时候被风吹得着了凉,当即把她的一双小手握进大掌中,不料,竟是暖了半天也没暖过来。
等到了凝园正房里头,顾熙言只说了声“妾身先去洗漱”,便神色恍惚地转身去了内室里。萧让见她一脸疲惫,也没多想,吩咐了桂妈妈给顾熙言熬上姜汤,便抬脚去了演武处理挤压着的公务。
演武堂里。
“和爷猜的一样那日的刺客,确实是冲着主母去的。只是,刺客幕后之人却是出自禁宫内廷,主使正是永乐宫主位的尹贵妃。”
水磨楠木桌椅后,萧让闭目养神,手里磨着一枚白玉棋子,每听下首单膝跪地的流云说一句,脸色便沉下去一分。
流云一番汇报完,欲言又止,竟是不敢抬眼看上首的萧让。
萧让伸手在桌上敲了敲,“接着说。”
“回爷的话爷,爷之前叫属下查的主母未出阁时候的事”
萧让眉目间浮上几分不耐,睁开眼道,“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哪儿学来的支支吾吾的毛病”
流云一抖,忙道,“属下该死。”
底下的人早已把查到的事儿都整理成了文字,流云上前,把几张宣纸双手奉到萧让面前,复退回下首,接着道“主母未出阁的时候,常参加诗社、茶会之类的雅集,雅集之上,多是文人墨客之流。”
流云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主母与顾府家里头养着的一个名叫史敬原的门客私下里见过几次,常有些书信来往。主母嫁到侯府之后,那门客也曾送过几封书信,不过主母收了信件之后,并无回应”
流云的话还未说完,只见萧让抓起手边儿的一盏天青色云海纹茶碗,扬手狠狠便是一砸。
流云见状,立刻噤了声,满心忐忑地垂首不语。
演武堂里头的四面墙壁上,皆打成博古架模样,上放古董玩器,宝琴匣剑。
茶盏砸在黄花梨木的博古架上,当即碎成了稀巴烂。
萧让这一砸用了力气,那博古架猛遭重击,只见上头摆放的无数珍宝摇摇欲坠,发出一阵“霹雳哐啷”的声响。
瓷片儿四散溅开,有几片竟是飞到了流云的脚边上。
流云忙道“主子爷息怒”
那厢,萧让盯着那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宣纸,神色阴兀,冷声问,“什么时候查到的”
流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硬着头皮说了实话,“回爷的话,主母的事儿是半月前查到的,刺杀的事儿是”
“知情不报,欺上瞒下”萧让高声打断,“下去领二十军棍。”
“继续派人盯着那顾家养的门客。一有异动,立刻报来。”
流云闻言,伏地行了个大礼,“属下知罪。属下领命”
平阳侯府养出来的亲卫的效率极高,顾熙言未出阁的这些琐事儿,一件一件,早就已经查的一清二楚。
半个月之前,萧让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流云一来怕萧让知道这事儿发火儿,影响养病,二来,见萧让自打上次吩咐过后,就也没再提起这事儿,便自作主张地瞒下了。
流云跟在萧让身边儿多年,萧让知道他一心为主,忠心耿耿。但是这欺上不报之罪,却是兵家一大忌讳,长此以往若成了习惯,只怕会出大事。故而不能不罚。
演武堂中,萧让望着一地狼藉,眉心紧皱,面色冷凝。
他可真没想到,这一查,竟是查出这么多“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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