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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半江恨(下)(1 / 1)

三日后。

青州,曹府,月黑风高之夜。

曹府正院的厢房里,一位中年妇人正俯在靠背上掩面低泣。

“当年他不过是个身无分文家徒四壁的穷书生子,若不是我张家救济扶持,他的仕途怎会如此顺畅,哪里走得到今天知州的位置上如今,我成了那夏日画扇,到了秋冬时节便被弃之如敝履”

望着痛哭的母亲,曹婉宁心中暗想,“狡兔死,走狗烹”,父亲曹用及如今官致知州,整个青州都入其肱骨,哪里还记得当年一蔬一饭的恩情

那日,曹婉宁的马车一到青州,立刻派了心腹去核实顾熙言所说之事。她本还希冀着,这事儿真的是顾熙言手下的人出了错,不料她的心腹伏地瑟缩,讲明了曹父发妻嫡子的藏身之处果然在青州一处偏僻庄子里。

据说那贱人的孽子和她一般大,已经到了读书入仕的年纪,生的聪明伶俐,有过目不忘之才。

曹婉宁一想到自己的智障哥哥,硬生生打了个寒颤若是坐以待毙,等到鱼死网破那天,她的智障哥哥和那个贱人的孽子,父亲会舍谁弃谁,简直是不言而喻

父亲好不容易爬到知州的位子上,巴不得家中子弟入仕,有人继承衣钵。曹府子嗣单薄,父亲一向看中子嗣,保不齐会为了那孽子,休了母亲张氏,扶那贱人上位

母亲的正室之位保不住,她的嫡女之位自然也保不住。到时候,她曹婉宁不仅无法进侯府做贵妾,就连嫁给普通官宦人家做正妻都成问题

想到痛楚,曹婉宁心下一横,冷声打断,“母亲,此时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趁着父亲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这事儿,咱们需快刀斩乱麻,将那贱人和孽子解决了才是”

张氏一愣,“如如何解决”

曹婉宁冷笑,“找一些流寇歹徒,施以钱财,杀人灭口”

“那贱人和孽子藏身的庄子偏僻,父亲此时又不在青州,等到父亲回来发现的时候,那贱人和孽子早已咽气到时候死无对证,只叫人一口咬定说“流寇入宅作恶”便是”

那厢张氏听了,早已经满头冷汗,瘫软在了椅子上。

张氏身为曹府的当家主母,二十来年所有的心机不过是和府中三个妾室打交道。奈何这三个妾室府中一无所出,她连未出世的孩子都没有害过一个如今听了曹婉宁将这杀人放火的行径娓娓道来,不禁吓破了胆。

看着平日里温婉娇弱的女儿说出这等话来,却还面不改色,张氏气道,“你你你你这孩子怎的如此心狠手辣”

曹婉宁道,“女儿这还不都是为了母亲”

“母亲可曾想过,那贱人的孽子不知道比哥哥聪慧多少父亲一向看重子嗣,对那孽子喜欢的紧,否则怎会养在庄子上整整十四年”

“若是那孽子入仕之后,青云直上,又怎会忘了自己还健在的生母到那时,母亲的主母之位可还能保住父亲既然能如此狠心对咱们母子三人,到时候,只怕会将咱们扫地出门也不一定”

张氏闻言,满面凄惶,呐呐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曹用及怎么能如此的狠心对我我们结发二十年不会的,不会的”

曹婉宁冷笑道,“母亲这真真是在自欺欺人了”

张氏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做当家主母二十余年,有朝一日竟然朝不保夕,忧心自己被扫地出门

张氏思虑片刻,终究还是咬牙点头了,“我儿,那贱人孽子定是要除的,只是,咱们放那贱人一条生路如何哪怕发买了人牙子都行母亲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手上沾人命,那可是要下地狱的”

曹婉宁攥紧了双拳,暗斥,妇人之仁给那孽子留一线生机,便保不齐他有东山再起那天

这年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只有将那贱人孽子斩草除根,才能落个彻底清静

张氏素来信佛,曹婉宁想教她安心,便柔柔应了声,“都听母亲的。”

是夜,风雨大作,黑云漫天,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

一行黑衣人趁雨夜潜入偏僻的庄子里,如入无人之境,不过片刻便摸到了两个厢房里头。

只见一黑衣人蹑手蹑脚,在床头站定,自袖中拔出匕首,刀起刀落间,只觉床上之物异常柔软。

那黑衣人掀开被子一看,只见被子下并非活人,而是横卧着一只枕头。

另一间厢房里,也是这样的情况。一行歹人这才知道中计了,转身欲逃,不料却在院子里被几个穿着黑色短打劲装的蒙面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几个蒙面人目如鹰隼,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几人眼神一对,整齐划一地从腰间抽出柳叶长刀,刀面儿上泛着森森寒光。

两拨人一拥而上,一时间,院子里哀嚎不断,血色弥漫。

几个穿着黑衣短打的蒙面人身形似螳螂,不过在刀光剑影里使了几个简单招式,便将那一行歹人降服,拿了粗麻绳捆绑到了一起。

“求求求大侠饶命”

“我等不过是山上的落草的强盗,所作所为是受人之托”

“饶命饶命我全都说”

领头的蒙面人冷冷一眼扫过去,几个半道子落草的强盗的嘴里便被塞上了布条,只能“呜呜嗷嗷”地哼叫着。

夜色如墨,大雨滂沱。

院子里雨声阵阵,不断冲刷着地面上还温热的鲜血。

不知何时,院子里雨幕之中,一单薄少年负手而立于,冷眼看完了打斗全程,方冲那数位黑衣短打的蒙面人深深一拱手,“今日诸位英雄救命之恩,曹忍铭感五内,小生不才,若有出头之日,定衔环结草,血泪以报”

数位黑衣短打的蒙面人并不应声,只拱手深深回了一礼,便纷纷踮脚轻轻掠起,不过片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见黑衣人都退去了,身后瑟瑟发抖的庄子管事这才撑着一把油纸伞,上前为少年遮住了豆大的雨滴,“少爷,你看这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庄子管事几乎是看着眼前的单薄少年长大的。

少年和母亲在这处偏僻的庄子里呆了整整十四年,少年开蒙那年,老爷给少年请了几位西席,从此之后,少年的聪慧天分便开始展露出来,老爷来庄子也愈发来的勤。

庄子管事看着眼前的少年,抹了把脑门儿上的冷汗。

十几年前,孤儿寡母被藏身这处庄子里,无名无分。庄子里的管事、妈妈没少克扣他们的吃穿用度。如今,当年襁褓中的婴儿已经长大,老爷更是分外看重这个儿子。瞧着这一路水涨船高下去,未来能入祠堂也说不一定。故而这两年,庄子上的人皆是好吃好喝供着母子二人,一点也不敢敷衍。

那单薄少年眸子里神色不明,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条理清晰“先去请郎中医治母亲的伤,再请人快马加鞭,给父亲报信。将这些歹人脚骨打断,关入地窖,派人看守着。”

庄子管事闻言,使劲儿咽了口唾沫,瑟缩的应了声,“是。”

纷乱雨夜里,少年负手而立,身后的双手紧攥着,青筋碧露。

如今,最后的那张底牌,就是他自己这副肉身。

平阳侯府,凝园。

顾熙言正歪在锦榻上,手里捏着一封信看得出神儿。

今儿个一早,李妈妈从青州来信,快马加鞭送到了顾熙言手里头。

信中的内容和顾熙言料想的所差无几,顾熙言重新把信折好,冲下手跪着的玄衣短打的护院儿道,“告诉李妈妈,以后曹氏庄子的事儿,与咱们再无干系了,教李妈妈安心巡庄子罢。”

顾熙言出嫁的时候,从顾府带来了一队心腹的练家子当做护院儿。李妈妈出发巡庄之前,顾熙言从中拨了三分之一的人手跟着她去了青州,顺便在雨夜救下了一对母子的性命。

那护院儿一拱手,转身便退下了。

屋门开合间,顾熙言一转头,正好看见王妈妈寒着一张脸从内室里打帘子出来。

顾熙言当即一惊方才她说的话,都被王妈妈听到了。

只见王妈妈双目微红,“姑娘大了,什么事儿都不和老奴商量了了”

“老奴斗胆问一句,这曹氏如何惹了姑娘,姑娘要苦心谋划出这等死局来困住曹氏”

王妈妈看着顾熙言,莫名觉得有些陌生自己手里长出来的姑娘,打小便天真烂漫,性子耿直,是个实心眼儿的。如今嫁了人,出了阁,不过学了些治家的本领,怎么就能想出这等一环扣一环的计谋

曹婉宁肖想侯府的事儿,顾熙一直瞒着王妈妈。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怕王妈妈担心,转头告诉顾熙言的母亲顾林氏、祖母顾江氏,平白叫一圈儿人为她瞎担心。

如今王妈妈知道了,这事儿是瞒不下去了,可顾熙言也不能说实话。

“曹氏之事,我胜券在握。妈妈恕我不能说出其中详情。”

顾熙言低头哽咽着,眼前走马灯一般的闪现上一世红翡、靛玉、王妈妈死前的惨状,再抬眼已是满脸清泪,咬牙切齿道,“妈妈只需知道,若是不除曹氏,后半辈子我顾熙言日夜难寐,寝食难安”

王妈妈闻言大吃一惊,含泪道“可怜见的姑娘、姑娘这心里头到底是糟了些什么罪”

顾熙言摇头不答,哽咽道,“还请妈妈不要告诉祖母、母亲,祖母年迈,万万不能再为我忧心”

王妈妈闻言,心疼不已。

顾熙言和萧让原是圣上赐婚,顾熙言之前试图抗旨,诸多反抗,终究还是嫁到了这诺大的平阳侯府。以往顾熙言是个没心没肺的,三天两头往诗社雅集里头跑着寻乐子。自打她成了婚,脸上的笑容便比以前少了许多。

说句大不敬的话,王妈妈把顾熙言当做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故而她的种种转变,王妈妈都看在眼里。如今此情此景,更是下意识以为顾熙言嫁入侯府,心中一直隐忍。

思及此处,王妈妈也是老泪纵横,点了点头,揽着顾熙言一顿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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