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诸位大人,你们都听到了吧,说说吧,这件事该怎么办?”宋楠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端起一名亲卫沏好的茶水稀溜溜喝了起来。
王守仁面色凝重的上前拱手道:“此事该由镇国公做主,我等听国公爷调度便是。”
一干武将和官员们回过神来,纷纷道:“凭镇国公吩咐,卑职等按照办理。”
宋楠轻笑一声道:“赣州知府马九平马知府,你的腿抖什么?”
众人看向马九平,果见他面色煞白,两腿犹如筛糠一般,显然很是惊恐。不问还好,宋楠这么一问,马九平的腿更加撑不住,宋楠忙命人取了凳子塞在他屁股下边,让他坐下。
马九平咽着吐沫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白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颤声道:“国公爷请恕下官失礼,下官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牵扯到宁王头上,故而心中惊惧,以至失仪。”
宋楠叹了口道:“莫说你们没想到,便是我也没想到啊,我只是答应了王大人帮他来剿灭土匪,怎想到会得知如此损人听闻之事,让人始料不及。若杨清李甫二匪所言是真,那么……那么宁王爷恐怕是牵扯到一件……唔……不应该之事当中了。”
众人默不作声,他们知道,宋楠用了不应该之事那是避讳着那个敏感的字眼,但谁心里都知道宋楠所要说的那个词便是谋逆、造反、大逆不道等词当中之一。
王守仁静静道:“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此事若是真的,宁王资匪意欲何为?肯定是有大逆不道之企图,这是谋反大罪,就像昔年安化王之乱是一样的。”
赣南总兵王冕开口道:“镇国公,王大人,卑职建议即刻将此事上报朝廷,请朝廷定夺。不管这杨清李甫说的是真是假,我等都不能掉以轻心。这件事该请朝廷派员来调查才是。”
王守仁淡淡斥道:“王将军,事到如今你还抱着一线希望么?二匪所言通顺合理,绝非临时编造之谎言。你身在江西,难道便不知道江西境内的那些传言么?再者说了,如果此事是真的,宁王若想有所企图,必在京城中涉有大量耳目,也许朝臣中也有他的人,若是禀报内阁的话,奏折还没到皇上手中,怕是已经泄露消息了。”
王冕忙道:“卑职的意思是,如此大事,总要查个水落石出才是,毕竟杨清和李甫两名匪徒的一面之辞是不足为信的,这可是干系到一位藩王的声誉以及生死,不可草率。”
王守仁还待再说,宋楠咳嗽一声摆手道:“王冕将军说的甚是,我其实也不太信这两名土匪的话,我在锦衣卫中多年,这种临死攀诬的犯人我可见的多了。当年安化王被擒来京,刑场之上还欲攀诬朝中某人为同谋呢,可惜这等事没人会信。这样吧,我等此次的主要目的使剿匪,现在匪患已除,我的使命也以完成,明日一早我便要出发回京了,这里的后续之事便留给王大人自信解决,我却是管不着了。”
王守仁一愣道:“国公爷这便要走?”
宋楠微笑道:“事儿已经完结了,难不成在这里常住不成?虽然江西景色不错,但我老是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不是?京城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去处理呢。”
王冕问道:“擒获的匪徒怎么办?”
宋楠微笑问道:“你是问这两名匪首该怎么办吧,没办法,我只好带着回京了。虽然他们的话不能相信,但我锦衣卫有风闻查究的特许,无论如何,这件事是要查清楚的,否则如何还宁王青白?”
王冕点头道:“此言甚是,其余匪徒便留下让我赣南本地处理,这两名匪首国公爷便带往京城,查清楚此事为好。”
宋楠点头道:“就是这个话。”
众官员略微有些奇怪,赣南总兵王冕平日寡言少语,不爱出什么风头,今日王守仁在场,按理他不该出来说这么多话,表达这么多的想法,他的行为略微有些古怪,但既是正常的讨论公事,其实倒也无可厚非。
天色已黑,吃过晚饭后,驻扎兵马的长宁县官驿之中静悄悄黑压压,宋楠住着的东院子里的灯光早就灭了,看来镇国公是累了,早早就上床睡了,除了院子里轻轻走动的亲卫的黑影,一丝灯光也无。
东院厢房的窗口边,三条人影静静的站在黑暗中,一人声音低沉低低道:“镇国公,你凭何觉得我的手下官员中会有人和宁王勾结呢?”
宋楠伸出两指轻轻拨开窗帘朝对面的那间柴房观看,头也不回道:“王大人,我可不仅仅是凭直觉,我可是有着充足的把握的。”
王守仁低低的咳嗽了一声道:“照本官看来,你就是凭着直觉的,你和他们交往不到两日,话也没多说几句,本官跟他们相处了数年时光,这些人又是本官筛选之后觉得极为可靠之人,难道还不如大人这两日的走马观花?”
宋楠放下窗帘,示意站在一旁的王勇接替自己的位置,回转身来,黑夜里眸子闪闪发亮,语气平缓的道:“王大人,有句诗叫做: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也许正是因为你们太过捻熟,所以分辨不出神情动作上的某些差异。没准我新来乍到,却能看到这一点。当然这都是虚的,说点实在的理由吧,你我都知宁王在江西经营多年,耳目手脚无处不在,然则你告诉我赣南之地他的手脚伸不进来,这一点我当然不信。”
“当然,我不是不信你王大人的话,我这么说也是基于常理的分析,试想,宁王怎么可能留下王大人所属这块处女地……唔……不加开发?也许表面上的东西迷惑了王大人的眼睛,王大人自然是相信这里是干净的地方,那是王大人的情感和自尊在作怪。”
“情感和自尊?”王守仁道。
“是啊,身为赣南巡抚,你自然是希望下属都是廉洁的好官,事实上你的潜意识里是明白赣南有宁王的手脚的,否则你何必要去选择这七八名官员来见我呢?大可一并叫来拜见便是。”
王守仁无语,这一分析好像自己被宋楠看穿了一样。
宋楠轻笑道:“这种行为,用大人心学不知如何解释。内心知道属下有宁王手脚,但却强行置之不理,也不愿去相信这一点,是否可以称作为知行难一呢?”
王守仁咂嘴叹道:“知行不一,确实如此,镇国公所言甚是,看来我学理还未艰深,将来这心学要臻于化境,还需加入知行合一之理才是。”
宋楠吓了一跳,这才明白,原来这时候的王守仁所倡导的心学还没有知行合一这一说,自己胡乱的提及,或许便是王守仁将来提倡的起因,这岂不成了一笔糊涂账么?
两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外边的三更敲过,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对面柴房之前却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王守仁心中有些得意,镇国公自以为是的以为所携官员之中必有宁王耳目,所以在这里连夜蹲守,事实却教这位镇国公无言以对。王守仁赶紧压制住这种情绪,暗责自己居然跟眼前这青年人有些较劲的意味,自己是当世大儒,如此心境要是教外人得知,岂不是笑掉大牙?看来自己还需在心境和涵养上再加历练才是。
寂静中,三更三鼓的更漏声也敲过了,太久太无聊的等待让王守仁几乎睡着了,王守仁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镇国公,老朽想回房休息……”
“嘘……”宋楠正从窗帘的缝隙从外看,回身来伸出一根手指,差点戳进王守仁的嘴巴里。
王守仁一惊,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王勇适时让开身子,王守仁眯着眼睛从窗帘缝隙往外看,只见微弱的风灯昏暗的灯光下,驿馆外院垂门处,一个幽灵般的人影正悄悄的往柴房靠近,人影虽模糊,但他手中的物事却是一看就知道,那是一柄闪闪发光的钢刀。
“这……”王守仁想问这人拿着刀作甚。
宋楠却没回答他,摆手低声冲王勇道:“他一进柴房门,便拿下他,教他无可辩驳。”
王勇低低的答应一声,轻手轻脚的走向门口,不一会,门口悉悉索索之声响起,那是一队亲卫轻快的脚步声。
王守仁大气也不敢喘,眼睛死盯着那模糊的黑影,从走路的身形和动作来仔细辨别,终于低声惊呼道:“是他?怎么可能?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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