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地处中原腹地西北一侧,深秋时天气便渐渐寒冷,转过冬天腊月未到已是下过好几场雪。
“就先停在这吧。”并州大宅后院门口,阮舒月取出一张贯票给那压车的领队:“都辛苦了,剩下的就请大家吃顿热锅子驱驱寒吧。”
“哎呦!多些月姑娘了。”领队接过钱不住拱手道谢,待他们走后,阮舒月冲后一招呼,十几个家丁出来将车子一一运进大宅。
“都送进仓房,让准备的东西都置办好了吗?”
“月姑娘放心,米库下已然铺好了草木灰,也撒了花椒。”
阮舒月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唐翀从外面回来便见到她在这指挥众人搬运东西。
“月姐姐,棠哥儿的粮食到了?”
“是啊,棠哥儿来信说今年恐有灾荒,特意多送来一些。”
唐翀看着一车车粮食进门,不由感慨:“真是看不出,棠哥儿这么会做生意呢。”
这一车车的粮食,当然不是大老远从安州送过来的。就在年初,诚一粮行的分号便已开到并州邻旁的遂州城中。唐翀自从知道陆棠一郡主身份后,则对这位昔日好“兄弟”更加刮目相看,身娇体贵的小郡主一点点打拼成为江南富商,实在很难不让人钦佩。
“为难她们了。”阮舒月比唐翀还要了解一些,毕竟诚一她也有投钱参与,棠一和三娘不仅要撑起客栈还要暗中维护粮行,个中辛苦自不必说。
“小唐,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唐翀扒拉手指头算了算,“一来一回就得七八天,还要谈事情,公子已经走了半个月,最多再有个十天?”
次日清早,阮舒月敲开唐翀和钰儿的房门,“小唐,我有事要去办,公子回来你帮我告知她一声。”
“你去哪?”唐翀拦在人面前,“公子让我保护你,这次出去她都没带我呢。”
阮舒月无奈,只能看向她身后的蓝钰儿。
“月姐姐你和小翀放心去,公子回来我会同她说的。”
元怿从湖州回来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回府后她一边和梁忠交代事情,一边穿堂进院,直走到后宅仍旧没见到阮舒月出来。奇怪,往常开门就看到的人,今日是去哪里了?
“小唐?”唤一声唐翀,依旧不见有人来。她叫过一旁的护卫,“小唐和月姑娘呢?”
“公子?”蓝钰儿此时从后堂入门,见到元怿先是行了一礼。元怿见到她似有话同自己讲,随即屏退左右。
“舒月呢?我不在时有事发生?”
蓝钰儿赶紧摇摇头,“一切都好,只是不久前月姐姐说要走一趟汴州,小翀不放心跟着她一同去了。”
“汴州?”元怿蹙眉,“她去哪儿做什么?”
“月姐姐也没说具体事情,只说若您回来让我来告知一声,汴州是她故乡,让您不必担忧。”
元怿这才知道阮舒月是汴州人士,“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少则十天,多则二十余天,月姐姐说总不会超过一个月的。”
元怿没再多问,只让人先回去。一连又过五日,仍旧不见阮舒月她们回来,她便有些坐不住了。找来梁义,吩咐道:“你现在动身,去往汴州阮家,不管月姑娘遇到什么,一定要护住她和小唐平安归来。”
“是!公子。”梁义领命即刻动身。然而他前脚刚走,转过天来阮舒月便同唐翀一同回来了。
“钰儿钰儿!我回来了,你看。”唐翀兴冲冲地跑在前面,一进内院便嚷道。
“什么啊?”蓝钰儿拽着她的袖子上上下下端详一番,确定没磕磕碰碰的全乎着回来了,才放心去看她手里的东西。
“月姐姐给买的,说你一定会喜欢。”唐翀抱着个小包袱,一边拆一边对后面出来的元怿笑道:“公子,我们回来了,汴州可比并州热闹太多,又大,好玩的也多。”
阮舒月跟在她后面进来,元怿迎上前:“你去哪了?”
阮舒月:“事情还顺利吗?”
阮舒月笑笑,难得见元怿着急模样,虽然她自觉隐藏的还算不错。
“我给你带了些特产,你尝尝。”阮舒月上前拉过元怿的手腕,小声道:“我们回房说。”
元怿看一眼正美滋滋地和蓝钰儿说话的唐翀,跟着阮舒月一同回到房中。
“这是汴州特有的糖糕,红甘蔗做出来的,味道很不一样呢。”元怿还没待说话,嘴里便被旋进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嗯,味道还不错。“你回汴州是家中有事吗?”
“家里倒是没什么事,不过你不是有事嘛。”看她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阮舒月给自己倒了杯水,这一路赶回来她可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你去湖州的时候,棠一的粮食运来了。”
元怿点点头,表示这事她知道。
“我是想着,只靠她们俩支撑辛苦不说,怕有朝一日难免捉襟见肘。毕竟棠一和三娘的生意也得慢慢来经营,况且她们又年轻。”
元怿看着她将脚边从唐翀手里接过的小箱子提到桌上,又将随身的包袱打开。“所以我回了趟老宅,求得祖父的支持。”
咀嚼的动作顿住,元怿看着桌上一箱子黄金和满满一包袱的贯票不由瞪大眼睛。“你!”
“别担心,你的事情我没详说。”
“舒月……”
“祖父已然同意支持你的事业,日后若是缺钱,汴州阮家也会是你的后盾。”
元怿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动了动嘴,将口中糕点咽下,“祖父怎么会同意的?”
大小姐这才微微红了脸,点着桌上就近的贯票一角,阮舒月清清嗓子:“哎呀,反正我没暴露你的行踪。”
“不是舒月,你,祖父支持我,他老人家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然后还同意你回来?”
看她一定要打破砂锅的样子,就知道这事瞒不住,阮舒月索性一摊手,“具体我没说明,但是我逃婚离家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老家,我一回去祖父就把我留住了,还说我爹找的亲事不靠谱,他要给我在汴州说亲完婚。我没办法……”
“然后呢?”见人吞吞吐吐的,元怿心中一过,眉头不由轻颤:“你不会说我是山匪,然后扣下你当压寨夫人了吧?”实在不是她想象力丰富,只是这事可太出人意料了。
“什么啊!”大小姐一扬脑袋,随即又抿抿唇,“你,这么想,思路倒是对的。”
“哈?”
“哎呀!我就说我有心上人了,她是个做大事的,我这辈子非她不嫁,但是现在缺钱缺粮,求爷爷告奶奶的,反正最后这事就同意了。”这她倒没说假,确实又求爷爷又告奶奶,在阮家老宅好一顿折腾,直把二老磨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舒月,银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你不必为我如此。”元怿心中不忍,她好好一个官家富小姐,为自己颠沛流离不说,还做到如此地步,自己可要怎么还啊。
“反正钱都已经在这了,我祖父说了,这就当是我的嫁妆。”大小姐越说声音越低,“不过这嫁妆是可持续的,以后不够还有。”随即她又扬起音调,理直气壮道:“给你钱你就用着,难道要累死棠一三娘呀,你不心疼你妹妹了。”
元怿轻轻叹口气,将包袱中的贯票一点点收拢系好,又将小箱子关上。做完这些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阮舒月在旁看着她的眉头蹙起又舒展。
“舒月。”少顷,元怿方缓缓开口:“郎元怿这一生,定不会负你。”
阮舒月定定看着她,随即扬起脸,如春光化开深寒冬雪,粲然一笑:“我知道的。”
梁义从汴州回来已是五日之后,他这一路快马加鞭恨不得飞回并州。
“公子,公子爷欸!”一进宅院,他便扯开嗓子嚷道:“不好了,咱们得派些人手去寻月姑娘,她!”梁义冲进堂中,一屋子人同时抬头瞧他,阮舒月就坐在元怿身旁的椅子上,此时也正看着他,“我怎么了?”
“月姑娘!你不是逃了吗?”
“啊?”阮舒月被他问的莫名其妙,元怿冲他一招手:“你走第二日月儿就回来了,想着派人找你又怕走叉才没去。”
梁义愣怔着点点头,随即又点点头,看看阮舒月又看看他家世子爷。“月姑娘能逃回来,我就放心了。”
元怿听出他话中不对,“逃回来?”
阮舒月清清嗓子,想要示意梁义先别说话,结果人家去桌上倒水解渴压根没看见。这还不算完,梁义猛灌一口水,随后恭恭敬敬对着元怿行了一礼:“回公子,我一到汴州城就打听到了,说阮员外的小孙女逃婚被抓回来,而后又叛家离走同人私奔,还卷走了家里不少银钱。阮员外气的大病,和她断绝了关系。”梁义说的一本正经,直听的旁边阮舒月恨不得冲上去捂住他那张嘴。这人是不是愚啊?
堂上除了唐翀还有梁忠和一位汉王府的昔年家将在,闻言都是一惊,纷纷去看上首的阮舒月。
“祖父没有同意?”
“不是。”阮舒月赶紧摆手,急道:“这是我同爷爷商量好的,我是怕以后万一……我一个人陪你怎么都行,可阮府还有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呢。好在我是个女儿,也没有入族谱。”
在场众人这才了然,外嫁女不累本家人,这样一闹确实能保住阮府,只是以后这位阮小姐的名声怕是彻底毁了。女子名声堪比命贵,尤其在听到阮舒月那番似乎要陪着他们世子爷出生入死的话后,堂下几位将军由此看向阮舒月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敬佩。能为他们世子爷做到这个地步,难得这般有情有义的好姑娘。
晚上回到房中,阮舒月刚松开发髻,门便被人敲响。
“元怿?”她的房间就在元怿隔壁,平时都是自己没事跑到她的屋子,这还是元怿第一次主动登门。
“我能进去吗?”
“啊?”阮舒月连忙闪身,“你怎么来了?”
元怿迈步的脚一顿,想她应该不是撵自己走的意思,才继续进得屋中。“我来看看你。”
两个人对坐在桌前沉默,一般这种时候不是元怿在忙,就是大小姐主动与人说话。其实阮舒月也并不是个主动的性子,只是在面对更温吞慢慢的元怿时,总要有一个人先迈一步。
“你想和我说什么吗?”阮舒月瞧了她半晌,这人进来后只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茶,然后就再不言不语,想来着急的事应当是没有,该是下晌梁义带回来的那个消息吧。
“舒月。”元怿唤了声她的名字,再道谢的话未免多余,可是除了一声谢谢,她又能说什么呢?
“怎么又叫回舒月了。”大小姐托腮撑在桌上,手指点着自己的脸颊。“人前的时候不都唤我月儿了吗?”虽然这也是前天才改口的称呼,但从月儿姑娘到月儿,还是让她十分欢喜的。
“这不是没有旁人吗。”
“哦,看来下次得在前堂同你说悄悄话。”
元怿哑然失笑,“月儿,谢谢你。”还是应当同人道一声谢,虽然她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可从未处理过如此关系的元怿,实在不擅长表达更多。
“我知道了,你也不用总说。”大小姐退身放下胳膊,端过茶盏抿了一口。“我都是自愿的,不为让你感谢。你也不要总记挂着这些,更别有负担,只管安心做你的事便好。”
元怿听得心中暖融融的,看着阮舒月的目光一点点的化开温柔,“你带回来的糖糕,很好吃。”又是半晌沉默,元怿方才幽幽开口。
阮舒月眨着大眼睛看向她,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都吃完了。”
“这里没有卖的,你要是喜欢下次我回汴州再给你带。”轻轻放下茶杯,阮舒月琢磨着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菱初的手艺,不太会做这些。”诶?不过可以问问钰儿啊,她心灵手巧的,同她研究一下没准可以。
“不是。”见人误会了,元怿赶忙又道:“不用麻烦,我是说,你带回来的,很好吃。”
阮舒月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元怿微微低一下脑袋,深吸口气随即看向她:“过几天我要去趟末州,末州偏远,天气苦寒,虽然收到消息说元恪被召回京都,但并不清楚是否还有他的眼线在,我这一去可能要大半年左右。”
元怿忽然的一串话,将舒月从她上一段话中的思索中拽出。
“有危险吗?你一定要去吗?”还有,怎么要这么久啊。
“还好,暂时没有危险,我一定要去。”
阮舒月抿唇,虽然担心,但也知道这是她要做的事情,“你放心,我会帮你照看好并州事宜。”
元怿顿了顿,她今天来是想到昔年离开欢喜镇时,唐翀告诉自己一定要带走蓝钰儿的理由。没想到,舒月却是这样想的。
“怎么了?”见人愣瞧着自己,阮舒月也觉察出不对。“你有其它事情要交待我吗?”
摇摇头,元怿站起身,“你早些休息吧。”只是在她转身的瞬间,却忽然回过头,“其实我是想问你,你愿意和我一同前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