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安州城外的官道上,一辆蓝顶马车踢踏驶过,车中不时传来阵阵呼声。
俞寒时靠在车门框上,侧头听听里面的动静,笑着一扬马鞭,今儿这天气可真不错。
“我就知道那个大公蛤/蟆一定会去如意坊嘚瑟,这事可得好好感谢人家眉音娘。”
陆棠一边说边比划,想到房思宾她就来气,洪喜儿给人擦擦嘴角,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要去找眉音娘的?”
“也是赶巧,我隔壁牢房里蹲着的那位大哥,就是因为在如意坊里打了调戏眉音娘的周竞才被抓来的,当时我就想他们二人几乎常宿青楼,那商量坏事也一定在那里。”
“小陆公子你好聪明啊。”秋兰一拍掌,陆棠一不好意思地笑笑:“一般一般,那后来怎么惊动了巡抚大人?”
阮舒月瞧着她,不说还没发现,自从洪喜儿告诉她棠一和七娘是亲“姐弟”,她这半天看着,越发觉得两人相像,由此不禁对陆棠一也亲近了几分,连带着看起来都可爱不少。
“巡抚大人能管咱这事,还要多亏舒月小姐帮忙。”
原来,阮县令在陆棠一过堂后又写了封书信到知州府,曾大人这次的回信倒是及时,不过却内容含糊语焉不详,看着就是不想再多管,一切随那周武尉的心意罢了。故而那日拿到眉音娘的证词后,阮舒月心知此事不会如此轻易解决,她便想着找寻何种门路可以托付。安州城最大的就是知州了,既然这条门路行不通……想到上次来过店里吃饭后,仍旧对百花宴念念不忘的旧时好友,阮舒月由此心生一计。
“你还记得上次来店里吃饭的那位夫人吗?”
“当然记得,是那位少夫人吧。”
阮舒月笑着一点头:“徐姐姐是我幼时好友,大我几岁,小时候还在江州老家时,她便经常带我一起读书玩耍。后来稍大些,我跟随父亲到任地居住,她也嫁了人,不过倒是一直没断联系。”
“她嫁进巡抚家了?”
阮舒月点点头:“邓巡抚的大公子少年登科入职翰林,我这位姐姐,便是这邓大公子的夫人。至于邓巡抚,他是两江巡抚,正正好好管上知州一头。”
原来如此。
“可是要请动巡抚大人帮忙也并不容易吧。”说着,陆棠一坐在车凳上对阮舒月一躬身:“大小姐一定出了不少力,救命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尽管说。”
“也是赶巧,正是邓巡抚考核游历的时段,我将此事一五一十说于徐姐姐听,她听罢自是气愤房思宾所作所为。后来她亲自向邓大人转述此事,邓大人也感意外震惊,这案子便由他亲自主审。”阮舒月说着笑望向洪喜儿:“七娘和三娘都曾救过我,如今你遇到这样的事我当然要帮忙,而且不光是我,三娘可也想了个好主意。”
陆棠一转而去看洪喜儿,洪喜儿笑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却说洪喜儿当时并不知阮舒月的门路关系,只是听房家兄妹的话,她也生出一计。次日,房思匀和房念禾便拿着礼物去到了安州房家,房念禾已经多年未登房家门,几个房家长辈甫一见她还有些没认出来,以为是房思匀新娶了媳妇带过门来瞧瞧。
房念禾忍着厌烦同她们赔笑寒暄,房思宾自然不在家,而他的夫人,如今房家最尊贵的少奶奶周氏聘儿也出来见了她一面,房念禾暗自观察这房周氏,发现这人心思单纯喜怒皆形于色,她便耐下性子与之结交,果然一番夸赞奉承过后,周聘儿对待她的态度明显改善不少。
房念禾虽然生长在平安村,但父母对待他们兄妹俩的教育却也不曾懈怠,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总希望一双儿女能够多学些东西。因此房念禾入得房家大宅,说话谈吐丝毫不怯,而比之宅院中的小姐夫人又多了份直率泼辣。周聘儿父兄都是武将,她本身又是个直性子,早就厌烦了府里这帮唯唯诺诺又爱勾心斗角的妇人,房念禾讲讲田园风光,胡诌几句江湖趣事,三言两语就将人哄得团团转。再之后,被周聘儿留下吃饭的房念禾,便借着讲述州城趣事为引,将洪喜儿告知她的还有她自己了解到的,那些房思宾干的缺德龌龊事添油加醋一顿描述,果然,她还没来得及装作自己一时不察酒后出言无状,周聘儿便站起身冲了出去。
无奈,最后这场戏的收尾只能演给一旁忍不住掩嘴偷乐的二房夫人看了。
“听说那周氏最近正闹着和离,房家大夫人跪着求这儿媳妇才把她暂时安稳住,不然今日拖出去砍头的就得有房思宾一个。”
陆棠一闻言默然,真说罪责,马贯该死,房思宾难道就不该死吗?
俞寒时驾车不慢,黄昏时分马车便停在了欢喜客栈大门口。彼时门上的封条已被拆尽,几人刚一从马车上下来,俞菱初便从堂内出来,用沾着水的艾叶往陆棠一身上泼洒,边泼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去邪祟,驱灾祸,平平安安,小人退避。”
“姐,你从哪冒出来的,吓我一跳。”
“你安静些。”
陆棠一乖乖站那任由俞姐姐搞完这一套仪式,方才被洪喜儿领着进店。
一进门,迎面撞上赶来的王琦,王琦手上还搭着个白手巾,见着陆棠一愣了愣,而后上前一把将人抱住。
陆棠一笑着拍拍她后背:“哎呦,你要勒死我啊。”
“都等你们半天了,水一直锅里温着呢,沐浴的东西都备好了,快洗洗吧。”王琦放开她,将手巾掉了个,扬着脑袋瞥一眼陆棠一道。
俞菱初在旁笑道:“天天念叨棠一,这下人回来了,你也能睡个踏实觉了吧。”
“怎么琦哥儿,没我还睡不着了?”
“我睡的好着呢。”
陆棠一环顾四周,还是那个熟悉的客栈,整洁又温馨,宛如亲人的朋友围在身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熨帖。
“我先去沐浴。”这么长时间不洗澡,简直受不了,陆棠一说着就要往后院去,洪喜儿伸手拽住人,对王琦道:“琦哥儿,把沐浴的东西放我那屋吧。”
王琦瞧一眼她们,也没多说:“好,我这就去。”
在场除了俞菱初和她都不知道陆棠一是女子,虽然棠一在被抓之前和洪喜儿的婚约是定下来了,但毕竟还没成亲啊。
洪明昭夫妇抱着女儿一进门,听到的就是自家妹妹说让陆棠一去她那屋沐浴,再看旁边客栈众人那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除了阮大小姐主仆其他几人都见怪不怪一般。
洪明昭和杨氏对视一眼,杨氏略一扬头,洪明昭嘴角就是一抽抽。前儿半夜他们夫妻俩关上门,杨氏就和丈夫说起,她感觉三娘和棠一好像并没有看起来那样简单,洪明昭还在那不当回事,“当然不简单,棠一喜欢三娘,三娘也中意棠一,好事。”
杨氏白了自家丈夫一眼,“还用你说,他们俩要是不两情相悦咱们又怎会把三娘嫁给棠一。”想到那日情形以及最近观察,她犹豫道:“你没觉得三娘最近不太对劲吗?”
洪明昭闻言倒是一叹:“出了这样的事,三娘难免心闷忧思,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若我明日进城找找关系?”
杨氏点点头,虽然也不指望他找到什么关系,但能活动活动还是好的,等会,不对啊。
“你先别打岔,不是这个不对劲。”
将话头拉回到自己想说的事上,杨氏合计一番,还是决定先同丈夫说,棠一这事没个定数三娘若是真的,只怕拖不得。
“怎么了?”
“你没发觉最近三娘,身体不太好吗?”
洪明昭听了更加忧愁,“是啊,三娘真是太苦了,我们家怎么这般流年不利呢。”
杨氏忍住被他带着走的八竿子伤感,索性直言:“我觉得,三娘可能有了。”
“什么?”
看着丈夫一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杨氏白他一眼,用手在肚子上画个圆。
“不可能!”洪明昭差点没跳起来,“我们家是清流人家,断不会做出这等事的,三娘我从小看到大,怎么会!夫人你莫要胡言。”
杨氏被他吵闹的头疼,按理说她也是绝对不相信三娘会有喜,只是观她最近情状,再一细想,一个女儿家独身一人撑起一个诺大的客栈实属不易,遇到这么个知冷知热知根知底又儒雅英俊的俏郎君,又都是容易冲动的年纪,一时心动真有什么也能说的过去。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也是担心三娘,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那又不是……都是年轻人难免有个疏忽犯错的时候。哎呀!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三娘要是真有了,怎么办?”
“不可能!我不信。”
最后夫妻二人差点吵起来也没纠结出个办法,后来忙于客栈和棠一的官司这事便暂时搁置下来,今日两人再到客栈,冷不丁见到这情形,刚隐下去的心事又浮现出来。
阮舒月虽然诧异,但也没多说什么,秋兰搅着黄手绢恨不得将手指头拧掰过劲儿。
“棠一,你可算回来了。”洪明昭走上前,先不管这些,陆棠一这趟救了客栈又是替洪家遭罪,这份恩情可是首要的。
“这趟辛苦了,瞧你瘦的。”杨氏在旁也关心道,她心里对陆棠一是很满意的,如今这般有情有义有担当的“男子”可不多见了。
“洪大哥洪大嫂。”陆棠一见过二人,洪明昭夫妇自是拉着关切心疼一番,王琦此时收拾好沐浴的东西,从内间进来:“都弄好了,棠一先去沐浴吧。”
“对对,沐浴更衣,去去晦气,然后咱们好吃饭。”
“大小姐留下来一起吃吧,咱们也许久没这般高兴的聚在一起了。”
阮舒月自然应允下来,坐在堂中与洪氏夫妇俞菱初她们聊起天来。
陆棠一进到洪喜儿闺房中沐浴更衣,虽然洪明昭还想说点什么,但杨氏在旁拉了他一把,他便也作罢。
等到热水浸润全身时,陆棠一才又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回家了。
洪喜儿在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她后背,陆棠一一躬身,便能看到后背凸显的脊椎骨。
“他们打你了?”
陆棠一正要向后靠,不防背上忽然一软,洪喜儿手指点上那处淤青,虽然已经淡了些,但还能看出当时伤的有多重。
“坐牢哪有不挨打的,没事,三脚猫的功夫奈何不得我。”
洪喜儿不语,手指向上,散开了陆棠一的长发。
“你泡一会儿吧,我给你洗头发。”
“好。”
浴桶里撒着花瓣,旁边小案上点着熏香,陆棠一闭上眼睛靠在浴桶边上,感受着洪喜儿的手指在她头上轻轻揉搓。
“喜儿。”
“嗯?”
陆棠一鲜少这样唤她,每次这么叫,她都要逗趣对方几句,这一次洪喜儿却只浅浅答应。
“没事,我就是想叫叫你。”
陆棠一笑笑,将身子又往下沉了沉,“今天上午他们要将我押去发配的时候,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不用再刻意压着嗓子,陆棠一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种被抚慰过后的安逸眷恋。
轻轻叹息,洪喜儿想起那日她去狱中探望阿棠的情形——
“掌柜的,如果这次我就这么倒霉出不去了,或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把客栈好好的经营下去啊。”
“陆棠一。”洪喜儿哽咽出声,小小一方铁洞,只够她伸出手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我不允许你有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救你出去。”
陆棠一却摇摇头,自己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就当这里的一切都是一场虚空幻境吧,只是这幻境太美好,让她想一直停留在这份美好中。
“我不要你付出代价,我只要你平安快乐。”
眼泪砸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洪喜儿跪坐在铁牢外,脸贴上陆棠一的手,“小的时候,有一个老道士云游至此,父亲心善招呼他饭菜吃食,那老道士感念父亲善举,说要为我们家卜一卦。我记得他当时看着我,说我年幼无忧却会在少年时经历种种磨难坎坷,若在双十年华遇到一个来自天外之天,方外之外的人,方可度过此劫。若不然,二十岁就是我的劫煞年,定会有飞来横祸险致丧命,若有幸度过,也要一生孤苦艰难不顺。”
陆棠一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她过去虽然不太相信命运玄学,但现在穿越这事一出,心里也难免嘀咕。
“那,如果遇到了呢?”
“如果遇到了,她便会帮我挡灾避祸。”洪喜儿说着抬起脑袋,顺着小铁窗看向陆棠一:“她会一直守护着我,陪伴着我,两心相许,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铁牢中烛火幽幽,却不妨碍陆棠一凝视洪喜儿。
“我以前是不信的,不过自从遇到你,阿棠,我信他说的。”烛火的微光闪动在她的瞳眸中,仿佛也跳动在陆棠一的心口。
“阿棠,你其实不是我救回来的,你是上天派来的,要陪着我,守着我,同我一生一世的那个人。”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出来,没有你,我怎么会平安快乐?
……
手指顺着长发划过她的耳际,洪喜儿向前倾身,“阿棠。”
陆棠一只觉耳朵一热,“嗯。”
“没事,我也是,想叫叫你。”
陆棠一笑了,稍稍侧过脑袋,洪喜儿半伏在浴桶边上,她这一转正正对上她的目光。
失而复得过后的缱绻依恋,仿佛都化在这一眼对视中……
水汽蒸腾温暖了一室融融,也不知是谁先主动的,当陆棠一神魂复位时,她的唇已经碰上了洪喜儿的。
心口猛然一跳,无意识的稍稍后退,洪喜儿却追了上来,略带生涩的触碰,细细啄啄却格外让人心动不已……
两人谁也没有喝酒,却都如同迷醉在幻境森林,彼此所有感知皆都沉沦于唇间一点,随着水纹波样慢慢回荡……
作者有话要说:喜棠初吻已送达~没错命中注定的就是天外来客陆棠一小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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