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如意坊中出来时已经是夜半时分,几人准备就近找家客栈休息,只是洪喜儿出来的匆忙,阮舒月刚才又豪气上头把钱全给了眉音娘,这个时间已经出不去城了,无奈之下大小姐解下腰间玉佩,“用这个吧。”
“这怎么行。”洪喜儿上手开始拆耳饰,“我这对玛瑙珠能抵的上住店钱。”
俞寒时在旁磨磨蹭蹭半天,看自家掌柜和大小姐这般,索性心一横:“别解了。”从怀里掏出个绣荷包,寒时摸了摸里面的铜钱:“我这有钱。”
洪喜儿一看,还真有钱串子,当即拍了俞寒时一脑门:“有钱你不早拿出来。”熊孩子。
“我那不是……”
“回去给你报销。”
“不是!”俞寒时说的着急,瞥一眼阮舒月,这种时候格外要面子的少年嗫嚅道:“这是舒月小姐给的赏钱。”
洪喜儿正拿钱付账,一听这话手便缩了回来。阮舒月也是一愣,大小姐仔细想了想,自己有给过他赏钱吗?她倒是愿意打赏人的,应该是有吧,“那我回去给你报,报双倍。”
这下寒时脸更红了,吭吭哧哧不知要说什么好。洪喜儿在旁轻叹口气,将他绣荷包夺过来把钱装进去,又将自己耳饰摘下来往柜台上一拍。
“掌柜的,住店。”
第二日,三人早早起身往欢喜镇赶。回到客栈后,见着洪明昭王琦已然回来了。
“大哥,怎么样了?”
洪明昭摇摇头,“我们去时薛木匠家空无一人,打听过才知道,他那小徒弟半月前就去丰州做活去了,不过倒是有个新发现。”
“什么?”洪喜儿听到小徒弟不在心凉了半截,再一听还有新发现,凉的那半截心管又温乎了回来,她大哥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
“马贯近来突然富裕起来,经常流连赌坊青楼,出手还颇为阔绰。”
“那会不会是拿了薛师傅留下的财物?据我说知,薛师傅没有儿女。”
王琦此时出声:“不可能,木匠挣得再多能有多少?我去赌坊问过了,前日马贯一晚上就出了五张贯票,大前天又是十张,一连几日都是这样。”
阮舒月:“你是怀疑,是房思宾收买了马贯,这钱也是他给的?”
“也不算怀疑。”王琦深吸一口气,后半句简直就是吼出来的:“一定就是房思宾那狗东西干的!”
大小姐眉毛一抖,点点头,表示理解她的猜测。现在欢喜客栈有一个算一个,应该恨不得拆了姓房那厮的骨头。
“我这里也拿到了眉音娘的证词,若他那岳父不在后撑腰,想来去告房思宾应不是难事。”
洪明昭听罢不由担忧起来,“父亲昔年同这周武尉打过交道,他这人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刚正,行伍出身的人尤其爱护短,且他也不是个十分明理之人,这事怕是难办啊。”
阮舒月闻言沉吟半晌,脑子里过了一遍其中关节的重要人物,她对安州的官场还是比较熟悉的,放在平时想让知州大人帮忙并不是难事,只是现在这时段赶的太寸,要是想万无一失还得再往上想想。
正在众人商量合计时,被封的大门忽然动了动,紧接着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没听说出什么事了,好好的店怎么被封了?”
洪喜儿看一眼俞寒时,后者会意再次从后院出去,不多时又带回两个人,只这两人的到来,让客栈众人都颇感意外。
“匀哥儿禾儿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房思匀房念禾兄妹,房思匀肩上还搭着个褡裢,进到大堂将东西往地上一放。
“我和棠一兄弟约定好半月之后她再去一次村子,左等右等人不来,我们想着是不是店里事忙她脱不开身,索性自己过来看看。”房思匀说话的功夫,禾儿环视一圈客栈,“店里这是出什么事了?棠哥儿呢?”
瞧着大家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又不见陆棠一的人,房念禾心中不安起来:“她怎么了吗?”
洪喜儿不愿再提,还是俞菱初将这些事大概同他们兄妹二人讲了一番。
“这狗养的房思宾!坏出水的癞□□,怎么越长越坏!”
房念禾听完气的恨不得跳脚,在她对安州房家不多的印象里,就有儿时房思宾带人将他们兄妹二人堵在墙角,笑话他们是妾生的庶子朝他们身上扔石子的记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去过安州家,父亲在时都是哥哥跟着他一起去的,直到后来一次哥哥在房家落水险些丧命,此事还惊动了老太爷,查了半天最后也只定了个“失足落水”的缘由,哥哥也是回来后才告诉他们,是房思宾和二房的兄弟打仗,僵持不下时看到房思匀过来了,本来他们就在争谁有本事,看到被发配到田庄里的庶出子来了,两人顿时达成了统一战线,合伙将房思匀踹打进了池塘。房思匀性格憨厚却因为童年经历格外敏感,他不愿父亲为难,也知道老太爷定然不会向着自己这么个庶出的堂孙,便忍了下来。回来后房思匀就大病了一场,房念禾从此更恨上了房家和房思宾。
“这可如何是好?”房思匀本来就对欢喜客栈和洪家有些歉疚,这下更觉得无地自容,“这,要不我去求求大伯,让他同房思宾说和说和。”
客栈众人还没说话,房念禾先出声打断了她哥的蠢话:“你是第一天认识房家人吗?房思宾这么坏你以为他爹会是什么好东西?”
房思匀一噎,动动嘴却也知道妹妹说的在理。
经他这么一提,倒是给洪喜儿点拨了一下,就当病急乱投医,总算也有个投法。
“安州房家就没有能治得住房思宾,或者正义良善之人吗?”
“他们家哪有什么好人,真有正义良善之人我们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看的出来房念禾是真不待见房家,也不把自己当作房家人。房思匀倒是想了会儿,“老太爷虽然年纪大了但他的话房家没人敢不听,只是我不确定他会否愿意帮你们。”
房念禾在旁插言道:“安州房家现在有两个儿子,大房和二房都在争粮号最终的所有权,彼此很是看不惯对方。”
“对,是这么个情况。”房思匀看了妹妹一眼,也点点头。
“还有房思宾娶的媳妇,就是那个周武尉的千金,妥妥的河东狮,房家上下谁也不敢惹她,也是因为她,房思宾家才在老太爷面前更露了头。”
洪喜儿闻言稍一思忖,视线不经意略过阮舒月,却见对方也正蹙眉沉思,二人目光对上,继而同时开口:“我想到个主意。”
驻兵署大牢,陆棠一盘腿坐在暗不见天日的铁囚牢中,面前是一方小桌,桌上整整齐齐码着一摞宣纸,一截蜡烛戳在桌台边上,她则坐在那里写写停停,认真的仿佛明天要去考状元。
“放饭了。”
铁门有个小洞,牢头从外将洞门打开,陆棠一起身去拿饭食。阮舒月已经托人疏通打点过了,洪喜儿又花了不少钱,因此现在她吃的饭已不再是剩菜馊汤。捧着两个白面馒头,陆棠一接过稀粥喝了一口,同牢头道了谢又走回小桌前。
在牢里待了一个多月,陆棠一现在倒有些慢慢适应了。只要不挨打,她怎么都能过。她这人习惯凡事做个最坏的打算,一旦有个万一呢?所以她托黄标弄来纸笔,将对客栈未来的规划和在全黎朝开设分号,创立加盟制度的想法一一写下。客栈的事情不难办,这些她早在脑子里想过了,只需要誊写下来就好。比较难写的则是她给元怿的信,从农桑种植到水源勘测再到中央集权制度下的监察和制衡,凡是她上学时学到的封建王朝时代有益政策,只要她还记得,基本都一一列举出来。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她以陶依的身份,讲述了流落民间这段日子以来所遇到的种种不公与艰难。整顿吏治、教化民众、强化人权观念、讲求夫妻平等,提升女性地位……有时候她自己写着写着也会觉得想要在封建王朝实现这些犹如天方夜谭,但还是想把这些都写出来,就当她对这里,这个有她的爱人,亲人,朋友的地方,一份美好的期许和希望吧。
“兄弟,兄弟。”
隔壁大哥又开始敲起墙,陆棠一咬一口馒头,准备和人闲聊几句。
“怎么了?”
“也没啥,就是我可能快出去了。”
“那是好事啊,在这里坐牢耽误大好光阴啊。”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陆棠一也知道了,这老哥是安州城里震威镖局的少东家侯伯川,人还不错,有股子习武之人的侠义豪气。平时爱好个夜宿花街柳巷又喜喝酒,为此没少被他爹揍,这次估计不全是他不想花钱送给驻兵署,更可能是他老子想给他个教训。
“嘿!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想来我也有日子没去如意坊了,也不知道眉音娘怎么样了。”
陆棠一有点无语,这老哥的花痴劲头又上来了。
“你说,她会担心我吗?”
“嗯会,估计花魁娘子应该茶饭不思只想你了。”
“真假的?”侯伯川高兴了,随即又像被泼了凉水,“你别光说些好听的,净哄我开心。”
陆棠一乐了,她算是发现,隔壁这老哥还挺“纯情”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两个馒头下肚,陆棠一准备继续她的工作。
“陆棠一。”
她这面刚坐到方桌前,铁牢大门被人从外打开,就着烛火看去,是两个带刀的官差,只是看穿着却不是驻兵署的人。
“你们有什么事?”
“你的案子判下来了,即日启程发配渊州,收拾收拾跟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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