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咚!”梆子敲过二更天,俞菱初从王琦屋中出来径直往内堂中去。此时刚过亥时,天黑夜雾起,她一从内堂口进来就见洪喜儿闺房门被从内打开,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闪身躲到廊下柱后。
“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陆棠一穿着洪喜儿给她新做的衣裳,手臂上搭着换下来的旧衫,因着刚洗过头发的缘故,此刻发髻散开长发在脑后挽起个马尾。
洪喜儿抬手摸摸她额头:“消汗就好,快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明儿不用早起。”
“那不行,明天还得去李柱家要账,我早点起给你们和阮小姐的早饭做好,我就不往这送了,你明日将内堂门关好,直接到厨房里吃吧。”
“你不用管我,将阮小姐的饭食做好就成,菱初她们的我来弄。”
陆棠一笑笑:“做都做了不差这几个人,快回去吧,晚安。”说着冲人摆摆手,退了两步又回头再看一眼洪喜儿才转身往外走。洪喜儿则在门口直看到人彻底离开方才关门回屋。她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俞菱初却看得清楚,那眼角眉梢都透出的喜悦笑意哪里像是对着寻常姊妹朋友露出的表情。
待到人关上门俞菱初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这下也不用去问了,眼神骗不了人,她和三娘一起这么多年,这点变化还是看得出来的。
唉,三娘她自己知晓吗?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陆棠一早早起来,难得有她起了王琦还没起的时候,轻手轻脚穿衣出门,简单洗漱过后来到厨房开始忙碌起一屋子人的早饭。
“陆公子?怎么起的这样早啊。”秋兰推开厨房门见陆棠一已然在里面忙乎起来,赶紧过来帮忙。
“今日事多,早点起。”她将早餐摆在托盘中端起:“麻烦开下门。”
“陆公子你这是要?”
“阮小姐的早饭,我给人送去。”
“啊我家小姐的啊,还是我来吧。”
“没事,顺手的活,这几天辛苦你了。”两人一起出来厨房往三楼客房去,秋兰腼腆一笑:“不辛苦,倒是你,我看着都累瘦了。”
“有吗?我吃的挺多的啊。”
二人说着话来到楼上,她看一眼郎元怿房间,大门紧闭并没有从外落锁,知道人还在里面,便跟着秋兰来到阮舒月房间门口。
“咚咚咚!”
“阮小姐,您的早膳到了。”
“有劳了。”
陆棠一这餐饭做的用心,粥面蛋羹,牛乳奶包应有尽有,饶是见惯了山珍海味的阮舒月也不禁夸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
“手艺当真不错,在客栈里做个厨子都绰绰有余。”
“嘿嘿,还成吧,比俞姐姐是差点,大菜硬菜还得是她来。”
“俞姑娘手艺自然好,你也不赖吗。”
二人闲话一会儿,陆棠一拱手道:“大小姐,我一会儿还得去李柱家要账,就先告退了。”
阮舒月这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吩咐道:“先不急,秋兰你去将付全寻来,说我有事找他。”
“是小姐。”秋兰应下出门去找付全,陆棠一听她这么说知道这事是基本没跑了,就听阮舒月又对她说:“让付全同你一起,不怕李柱赖账,今日定将钱款给你要来。”
“谢大小姐!”
阮舒月笑笑,盯着陆棠一端详片刻忽而道:“元姑娘说,你长的像她过世的兄弟。”
陆棠一闻言心下一凛,就听人又道:“这么看来,你们俩倒是有几分神似。”
“天下相貌相似之人甚多,我可能只是恰巧像而已,毕竟我这个年纪的男子若稍清秀些,总会有些神似感觉的。”说罢,她又腼腆笑笑:“我应该还算清秀。”
见此阮大小姐也不禁笑开:“陆小哥当得上俊俏翩翩少年郎。”
“嘿嘿,大小姐过誉了,过誉了。”
陆棠一陪着阮舒月闲谈说笑着将一餐饭吃完,见人吃好陆棠一起身:“大小姐,我收拾下去,您先歇着。”
“有劳。”
陆棠一将东西归置好下楼,转角就见付捕头跟着秋兰急急往上来。
“付大人您来了。”
“诶来了。”付全随口应声,脚下步子却不停,跟着人直到三楼阮舒月房间外又理了理衣冠方才敲门。
陆棠一哼笑一声摇摇头,端着东西下去收拾。来到后院厨房,见洪喜儿正在里面:“你怎么起了?”
“都什么时辰了还睡啊。”吹吹碗里的粥,洪喜儿见她是端着东西出来的便问道:“阮小姐吃过了?”
陆棠一一边刷碗一边应道:“吃过了,正同付捕头说话呢。”
“付捕头?他也来了?”
“嗯,让我跟着他去李柱家要账呢。”
“如此说来还真要好好感谢阮小姐,人自从来客栈可帮了咱们不少忙。”
“是啊。”淋干筷子上的水,陆棠一由衷感叹:“真是遇上好人了。”
“嘁。”洪喜儿瞧她那感慨样,伸手一点人额头:“你遇上的好人还少?”
“嗯,是不少。”陆棠一郑重点点头,随即冲人抖抖小眉毛:“不过谁也没你好,要不说你叫喜儿吗,还姓洪,哎呦这名字,我就没见过这么好听这么吉祥的名字,简直就是我的福星啊。”
“油嘴滑舌。”
“哪有,我这是发自肺腑。”
两人笑闹间,前堂有招呼声传来:“洪掌柜,洪掌柜在吗?”
“来了!”
二人将手里东西放下来到大堂,付全正同秋兰站在那,前者见她们来了一扬手:“正好小账房也在,走,带上你的账册单子,我亲自带你去要账。”
洪喜儿却客气道:“这样太麻烦您了吧。”
“啧!什么麻烦不麻烦,百姓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还不信了由得这泼皮胡闹,整个欢喜镇让咱们阮大人英明神武领导的多好,不能让他坏了,走!”说罢,他挺挺胸脯将刀一跨,对秋兰道:“秋兰姑娘你回去照看大小姐吧,这里有我呢,放心。”
“有劳付捕头。”
“诶客气客气,这都是我应该的。”
一侧洪喜儿陆棠一悄悄交换个眼神,洪喜儿:“就是,有付捕头在我们就放心了,棠一啊,快去拿东西吧。”
“得嘞。”陆棠一早就将账目单子装好,此时一伸手:“付捕头,您先请。”
二人出得客栈陆棠一才发现付全并不是自己来的,街口不远处还等着两个差役。
“付大人,你看这兴师动众的,真劳烦你们了。”
“好说,这一趟也不全是为你的事。”
陆棠一看看他,“这是还有别的公干?”
付全哼笑一声也不言语,心里却琢磨起一会儿将李柱带回要怎么收拾收拾这老小子,本来自己看他也不顺眼,偏还不知他怎么得罪了大小姐,这次进衙门非让他脱层皮不可。
陆棠一见人这副神情知道后面定还有事要发生,索性不再多言,只想着赶紧去将客栈钱要回来其它不再多管免得再横生枝节。
一行四人来到李柱家,这次开门的仍旧是李大妮,只她也是个奇人,见着陆棠一没好脸色还能理解,见了付捕头竟然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这倒让陆棠一有些好奇,这姑娘是不是对社会有什么不满啊?这么愤世嫉俗呢。
“李大妮,你爹呢?”
“里面呢。”李大妮这次倒是没阻拦,闪身让路,只在他们进屋后不屑冷哼一声。
李柱果然又在喝酒,只是这次他们来得早,他还没来得及多喝,付捕头皱着眉掩鼻道:“大白天的,你也不出门做生意,就这么喝还活不活了!”
“呦,付大人来了,来,一起坐下喝点。”
“去去去,你赶紧的,把欠欢喜客栈的钱还上。”
“还钱?还,什么钱,我没钱啊,生意都,没了!”李柱打着酒嗝,越说仿佛越迷糊。
“自从他和那女人出了那档子丑事,谁还来李记买肉啊,都去东面老邓头那去了,我们家呦等着饿死吧。”李大妮嗑着瓜子,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一点没有凄惨样,相反还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旁边的小差役不解:“我说李大妮,我怎么感觉你还挺高兴的,像看你爹笑话?”
“哼。”李大妮冷笑一声,瞅一眼她那半醉的爹:“我有什么可高兴的,不过是看这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天理好循环。”
“死丫崽子,闭嘴!”李柱呵斥一句,随即又迷糊起来,付全瞅瞅他这样子,拿过一旁的酒壶朝他脑袋往下猛倒。
“哎呦!干嘛啊这是!别!”李柱扑腾两下,付全将酒壶一扔,冲后面人一个眼神,那稍年长的差役出了屋门不多会拿着个水瓢回来,付全接过又冲着人当头一泼。
“扑!啊!要人命啊!”
“当啷!”
李柱还没来得及嚎几句,付捕头的刀就已架在了他脖子上:“趁早清醒些,今日可有你受的,先把钱还给人家。”
脖子上顶着钢把子,脑袋比灌了凉水还清醒,李柱也不迷糊了,哆嗦道:“大人,小的真,真没钱了,你也看见了,没生意啊,我家还有个,个女儿要养,你看她能吃的。”
“呸!少拿我打岔,先不说我吃你喝你都是应该的,这两年我花销的可都是我娘的嫁妆体己钱,你什么时候为我花过钱!”
“放你娘的屁,养你这么大老子花的钱还少了,你看你胖成什么样还不是老子喂的!这么大也嫁不出去待在家里浪费粮食,和你那死鬼娘一样,都他妈的就知道啃老子的血肉。”
李大妮本来阴阳怪气的态度在听到李柱提到她娘后彻底暴怒,她一下子从门外冲进来,大吼一声:“你个该遭雷劈的!要不是我拼命护着,我娘的嫁妆都被你拿去败霍光了!她才走不到一年你就惦记用她嫁妆娶小的,我娘在时她过过一天好日子?吃你李家一口饭要干多少活?忍你多少打骂!我宁可去山上当个姑子,也不嫁你这种王八蛋的畜生男人!”李大妮声粗音高,一口气喊完又对旁边挤在一处呆若木鸡的捕头差役一指:“钱都让他藏在床底地砖下面,欠多少钱,自己去取。”
四个被震慑在当场的人回过神,互看一眼,陆棠一和年轻差役才绕过李大妮往床边挪。
“欠多少拿多少,多拿一文钱我可饶不了你们!”
此刻呆愣的李柱也回过神,嗷叫一声要去拦,付全举刀一横,吓得他再次跌坐回去,粗喘着气恨的牙根疼:“白眼狼小畜生,你给老子滚!老子白养你了!”
“房子是我爷爷奶奶的,我娘操持收拾了一辈子,你凭什么赶我走?我还告诉你,你死了这就是我的了,自己没本事生儿子娶个再年轻的都没用,哦也不对,本来看前几天的情形也许你马上就要有儿子了,只不过不是自己的种罢了。”
“畜生!给老子滚!”李柱彻底暴怒,付全收了刀赶紧将人按下,又对李大妮喝道:“李大妮!过了啊,他是你爹,子女不言父母过。”
此时陆棠一抱着个木匣子过来打开,里面摆放着一码的铜钱。
“你的钱我可没动,现在我要点出来十七贯又四吊钱,在场的付大人和官差大哥都做个见证。”言罢,她将钱一贯贯取出,又打开一贯新钱数出四百个铜板,做完这些她将事先拿好的布袋掏出:“都看好了,一文钱都没多拿,李大姑娘,李柱,这是账册单子,从此我们的账就算一笔勾销了。”将单子放到桌上,陆棠一将钱尽数装进袋子里。李柱看着这些铜钱,心里疼的跟针扎一般,嘴里不住骂着:“出了白眼畜生啊,家门不幸啊,没天理没公道了!”
陆棠一不理他,将东西装好,只是在准备告辞时,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句:“父母不配为人父母之德行,子女自然要点明他们的错处,这不是不孝,相反助纣为虐才是真正的愚孝。不过,即使说父母之过也要注意态度和言语,毕竟生养你一场,怎么能粗言咒语相加。”说着,她见李大妮眸中尽是狠戾之气,不由叹息,语气也跟着软和下来:“毕竟他也没把你扔了,好好养到这么大,看样子也没有虐待过你,纵使他千万般不好,想必对你也是有真心的。”
李大妮稍一怔忡,随即冷哼一声别过头。陆棠一不再多言,转而对着付全一行礼:“今日多谢付大人帮忙,在下和客栈都感激不尽,有空还请来坐坐。”
付全盯着她,微眯起眼继而点了下头,陆棠一见状告辞离开。
付大人怎么带着李柱回衙门领罚这都是后话,单说陆棠一回到客栈来到内堂她才将钱布袋取出,洪喜儿见她要回账来但心情似乎不加,“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利吗?还是李柱欺负你了?”
“没有。”陆棠一拦住就要起身的洪喜儿,挤出个笑来:“就是......”她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因为什么,只是觉得李柱那么混蛋那样重男轻女也没有把李大妮扔了,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我有点想爹娘了。”
洪喜儿一愣,她还以为是李柱骂了什么难听的话让人不开心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缘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沉默了好一会儿,洪喜儿也跟着幽幽叹口气:“我也有点,想爹娘了。”
见把人也弄得难受了,陆棠一有点心疼,她这才想起来,整间客栈加上元怿现在都是无父无母的,这么一看就像一间大型成年孤儿院。
揽过人肩膀将她搂进怀中,陆棠一拍着洪喜儿后背无声安慰。陆棠一没见过父母,对于这种缺失的亲情她想不出具象的温暖和回忆来填充怀念,可洪喜儿不一样,想到过世的爹娘想到儿时的幸福种种,心里便忍不住凄凉难过,从小父母和祖父都把她护的很好,如今这些至亲之人都不在了,偌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孤苦伶仃。
“端午快到了,到时候我们祭拜一下爹娘。”陆棠一语气轻轻,不再刻意压着的声音还带着些少女的稚柔:“喜儿,你还有我们呢,有阿琦有俞姐姐有寒时,还有我,我们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真的吗?”
从她怀里起身,洪喜儿望着陆棠一的眼睛:“你也会,一直在吗?”
无言静默,两人彼此对视凝望,半晌,陆棠一郑重点头。
“会,你永远都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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