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1 / 1)

当神识的光晕越发黯淡,终于来到被忆灵吞噬的最后一处记忆。

――被谢镜辞深深藏在心底、视为珍宝的回忆,竟然发生在谢府的饭桌。

“裴风南那老顽固,居然向我引荐了他的二儿子。”

谢疏喝了口小酒,语意闲适悠然:“我本以为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不过裴钰急功近利,剑法谈不上出色,性子也听说不怎么好,要想配辞辞,还差得很远。”

他身为亲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家女儿天下第一,哪个臭小子都配不上,近年来拒绝的提亲多不胜数。

“裴家那几个孩子……”

云朝颜说着一顿:“唯有裴渡尚可。当初地宫事变,多亏有他出手相助――辞辞还记得么?”

虽然没有记忆,但谢镜辞能猜到,当时的她定是心如鼓擂。

本在埋头拔刀的少女动作停住,答得迟疑:“是还不错。”

“哟,我女儿头一回夸人!”

谢疏哈哈笑:“裴风南还说了,另外两位公子也随你挑――倘若让裴渡与你订婚,你是愿或不愿?”

不止是记忆里的小姑娘,就连另一侧的谢镜辞本人,也感到心口在砰砰狂跳。

她一颗心提到了喉咙,眼看着坐在桌前的少女摆弄一番筷子,漫不经心地应答:“还……还成吧,应该。”

谢疏那句话摆明了是在开玩笑,没想过能得到确切答复。

她话音方落,一旁的爹娘皆是眉头一挑,纷纷露出了然之色。

谢镜辞的双眼逐渐失去高光。

当初的她还以为自己情绪内敛、做事滴水不漏,但谢疏和云朝颜何其聪明,“还行吧”这三个字落在他们耳朵里,无异于摇旗呐喊:“对对对就是他!我早就想把他拐回家了!”

“那我改日同他去说,”谢疏努力憋笑,“辞辞,你别反悔。”

小姑娘板着脸,还是不甚在意地低头。

后来便是例行的回房,锁门,坐上床头。

空气里是一瞬短暂的静默。

谢镜辞看见她右手一握,紧紧攥住床单。

破案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与裴渡的订婚是场乌龙,结果却是谢镜辞本人的早有预谋、强取豪夺。

坐在床头的少女终于没忍住笑,上下扑腾了好一会儿,整个人翻到床上,用被子裹成一条虫。

一条扭来扭去的虫,脸上带着春光满面的笑,有时实在忍不住,便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呼呼的气音。

谢镜辞的脸快要热到爆炸。

这也太丢人了。

记忆里的她翻滚好一会儿,似是想到什么,腾地坐起身来,翻开桌前的日记。

[心想事成!梦想成真!未婚夫!激动!哦呼!]

她写到一半,没忍下激动,又把脑袋埋进手里撞了撞。

这个动作倏地一停,少女重新抬头。

[……他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管它呢!那我就再努把力!激动!哦呼!]

真是强取豪夺啊。

谢镜辞当真是没眼看,强压下识海里沸腾的滚烫泡泡,一把捂住裴渡眼睛:“……别看了。”

有的人活着,她却已经死了。

记忆到了这里,便已步入尽头。

四散的金光悄然散去,化作一颗圆润光团,落在谢镜辞掌心。再睁开眼,两人又回到了琅琊的密林。

谢镜辞手没松,能感受到裴渡脸上滚烫的热度。

他的身子在隐隐发颤。

她没想好接下来的说辞,心乱如麻。怔忪之际,手腕忽然覆了层柔软的触感。

裴渡握住了她的手,将它轻轻往下压。

他力道很轻,落在谢镜辞身上,却激起一片战栗的酥麻。她抬了眼正要出声,却见到一双通红的眼瞳。

裴渡定定看着她,凤眼是绵软的、微微上挑的弧度,瞳仁漆黑,却在此刻映了水色,荡开桃花般的浅红。

他喉头微动,嗓音发哑:“谢小姐。”

这声音近乎于沉喃,尾音下压,撩得她心口一沉。

手腕被继续下压,少年人欺身向前。

他又低低道了一遍:“……谢小姐。”

这声音像蛊,谢镜辞只觉得耳朵快要化开。

木香越来越近,裴渡覆上她的唇。

这个动作不似亲吻,更像是浅啄,几乎没有任何力道,自她唇珠向下,来到微抿的嘴角,紧绷的下巴,以及白皙纤细的侧颈,像是最为虔诚的信徒。

他一点点将她抱紧,指尖轻颤,勾勒出她脊背的轮廓,仿佛为了确认一切并非幻象。

“对不起……我从来都不知道。”

这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

在许许多多孑然一身的日与夜里,裴渡都是将她看作唯一的信念,一步步往上爬。谢小姐能答应同他订婚,便已是难以想象的喜事,今日所见的一幕幕景象,如同团团簇簇爆开的蜜糖。

他被冲撞得不知所措,只觉眼眶酸涩发烫。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奔赴。

当他竭力向谢小姐靠近的时候,她也在不为人知地、默默然注视着他。

在以往,裴渡甚至不敢做出这样的假想。

心绪如潮之后,便是情难自禁。

“谢小姐。”

喑哑的少年音缱绻在颈窝,裴渡下巴蹭在她肩头,带来微弱的痒,以及一滴滚烫的水珠:“……我像在做梦。”

第七十四章(至于谢镜辞与裴渡,注定死

散落的神识凝成光团,被谢镜辞握在手中。

淡金色光晕自指尖缓缓溢出,没有温度,只透着薄薄一层触感,让她不敢用力攥紧。

事实上,谢镜辞身体里也不剩下什么力气。

方才在与忆灵的一战中,她与裴渡都尽了全力。识海里尖锐的疼痛若隐若现,然而在剧痛之外,占据了全部感官的,是心绪汹涌如潮。

被迫亲眼见到自己黑历史,这种事已经足够叫人面红耳赤。

而比这件事更加羞耻的,是她身边还站着黑历史里的另一名当事人。

她以后再也没办法对着裴渡耀武扬威了。

每当他见到她,一定都会想起那副小猪拱食的模样。

谢镜辞浑身如同被火烧,羞赧之余,却也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庆幸与欢欣。

当初在归元仙府见到裴渡的回忆,她看着男孩跪在那座无人问津的破败庙宇失声痛哭,却只能干巴巴立在原地,连抱一抱他都做不到。

那时的谢镜辞除却心疼,更多是难以言说的懊恼与自责。

原来有人那样在意着她,她却只把裴渡当作可有可无的陌生人,搜索脑海中的所有记忆,都找不出几道他的影子。

如果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他的付出太多太多,她却连朝着裴渡笑一笑都做不到。在裴家那十年,孤独的少年没有朋友,没有自由,连为人的尊严也被一并剥夺,所拥有的唯有满腔温柔与奢望。

直到被偷走的记忆徐徐展开,她才终于知晓,裴渡并非一个人在努力。

在无数个孑然的孤独日夜里,都有一道影子悄悄陪在他身侧。他不是没有谁在意的怪小孩,被他放在心上的姑娘,也在把他视为无可取代的、重要的人。

他一直在被静悄悄地喜欢,所有付出都没有白费。

真是太好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欢愉太过浓郁,竟让她一时忘记羞赧,小心翼翼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绵软的后脑勺。

毛茸茸的,像是某种乖顺的小动物。

落在颈间的水滴带着滚烫温度,被丝丝缕缕的吐息一吹,溢开异样的凉。

谢镜辞动作笨拙,右手前移,把裴渡的脸稍微抬起。

他呼吸乱作一团,仓促眨了眨眼。

铺天盖地的黑雾散去,林中恢复了如往常一样的静谧。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来,让一切微小的表情都有迹可循。在斑驳日影里,少年人冷白的面庞精致如玉,缕缕绯色好似霞光,蔓延到眼尾,兀地变浓。

裴渡向来是清冷寡言、不染尘埃的。

如今红着眼落了泪,让她无端想起万物春来复苏,桃花荡起一汪春江水,不偏不倚,恰好落在谢镜辞眼中。

他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低头垂了眼睫,试图忍下眼中泛起的红,殊不知这样的动作欲盖弥彰,反而让自己显得更为仓惶无措。

裴渡在竭力抑制心里狂涌的冲动。

自他在谢小姐的记忆里见到自己的影子,就已经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越到后来,这种羞于启齿的欲望越来越浓。除了靠近,他还渴求着拥抱与触碰,心中喜爱太满,不受控制地往外溢出来。

先是归元仙府里的那个亲吻,再是此时此刻逐一呈现的景象,谢小姐总能给予他意料之外的蜜糖,少年形单影只多年,哪曾被这样对待过。

这世上……怎会有如她一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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