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风里来,雨里去,大千世界能够遇上,都是缘啊!
1.寻找故乡
我生在北京,长在北京,现在还住在北京,但我的故乡不是北京。
我的故乡是西直门外北下关娘娘庙胡同。
西直门外北下关娘娘庙胡同不就是北京吗?
不是。它是七八十年代的北京,不是现在的北京。现在的北京跟七八十年代的北京,已经完全是两种感觉了。
外地来的北漂,思念家乡了,可以买张火车票回去看看。我这个北京本地人,思念我的故乡西直门外北下关娘娘庙胡同了,到哪里去找寻它的影子呢?
如今它被推平,变成了高楼大厦。下面也掏空了,变成了西直门地铁总站。
我的故乡,从地面到地下,都没有了。
想抓一把故乡的土都抓不到,全是洋灰、柏油、钢筋。
虽然身在北京,其实我是个客居他乡的游子。满目的高楼大厦、餐厅酒吧,还有拥堵的道路,让我找不到一点儿乡情。
现在北京的胡同,保留得最完整、最集中的,就是后海一带,于是我到后海的胡同里去找寻故乡的影子。
坐着三轮像幽灵似的在胡同里穿来穿去,倾听穿着红坎肩,上写“胡同游”的车夫,用带有外乡口音的北京土语,向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介绍着北京的胡同。
我想跟他说,“我就是北京人,不用你介绍。”话刚要出口又收回来了,他介绍的那些老北京胡同的趣闻传说,我听着还真挺新鲜。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那时候就生在胡同长在胡同,谁还有那份闲心关注它有什么典故呢?
后海没有我故乡的影子,它只是一处旅游景点而已。
要想寻找我的故乡,只能从记忆里面了。
西直门和娘娘庙
让我们的记忆回到四十六年前的北京。
1969年,国家拆除了西直门城楼。这一行动引来很多文人学者、有识之士的惋惜之声,梁思成先生因此痛哭流涕。
那是珍贵的文物,是无价之宝,是北京城的标记。眼看着被一镐一镐地变成一堆废砖烂瓦,能不伤心吗?
假如当初听了梁思成先生的建议,保留下这些老城墙,晚上坐在城内四合院里的葡萄架下,透过城墙上的蓬蓬衰草,仰望城外彩灯闪烁的高楼大厦,那得是什么情调呀?
说什么都晚了,雄伟的城墙已经变成了废砖烂瓦!
城墙一拆,老北京的风土人情随风飘散。年轻一代北京人也喜欢穿个中式褂子,手里揉俩核桃,上潘家园溜达两圈儿,再上小剧场听几段传统相声。但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跟老北京人是两码事儿,是既不新、也不老的“夹生”北京人。
城墙一拆,北京城几百年积累下来的底蕴也给拆了。如今的北京,有历史没文化,只剩下一个故宫,每天迎接着大量人流,排着队前门儿进后门儿出,仿佛向遗体告别似的转一圈儿,就算领略了博大精深的皇家文化。
痛心疾首半天,其实拆城楼的时候还没我呢!拆掉西直门城楼的第二年,也就是1970年,我才出世。
西直门往北一里地有个碧霞元君庙,碧霞元君就是泰山老母,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送子娘娘。所以老百姓管那座庙叫娘娘庙,挨着它的那条胡同就叫娘娘庙胡同。娘娘庙正殿的后墙外边有一排平房,我就出生在其中的一间房子里。
我出生的时候庙里的塑像全都被推倒了,为的是破除封建迷信。人家才不管什么文物不文物呢,那么大的西直门城楼子都拆了,一座小小的娘娘庙算什么呀?
据说慈禧老佛爷信奉佛教,而娘娘庙是道观。老佛爷去颐和园必经此处,大臣们担心她看见道观心里堵得慌,就在娘娘庙前头修了座影壁,挡住老佛爷的视线。
您瞧瞧,老佛爷都没有因为信仰问题拆了道观,没想到让咱们给拆了。推倒了娘娘塑像,空空的娘娘庙大殿,改成了房管局。送子娘娘不在了,胡同里的人们照样儿三个五个的生,家家户户儿女成群。看起来送子娘娘挺有修养,你把我的塑像拆了,老娘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照样给你们送去子孙。
要不人家成神仙了?她老人家不像咱们凡人,冤冤相报,人家是以德报怨。
后来修建西直门地铁总站,推平了娘娘庙胡同,捎带手把没有塑像的大殿也给拆了。附近的街坊们都就地上楼,分到了住房。送子娘娘最惨,连个独居都没分着,因为她老人家没有户口。
凡夫俗子们感觉对不起老人家,又重修了娘娘庙,地址就在我们胡同居民就地上楼的那个小区把口儿。小区的居民有意见了,在家门口儿弄个庙,烟熏火燎的多闹得慌呀?所以娘娘庙是修好了,塑像也立起来了,就是一直紧锁大门,没有烟火。
等到什么时候娘娘庙允许烧香了,我一定给她老人家敬三炷香,供点儿灯油。我就出生在大殿后墙外,肯定是送子娘娘送来的。
拆掉西直门的第二年,我降临在人世。我这人闲得没事儿的时候爱编故事,于是在脑子里就编开了——拆掉西直门跟我的出生之所以在前后脚儿,这里头是有原因的。
我猜想,我跟白蛇、孙悟空一样,千年修炼成精。刘伯温修建北京城的时候,怕我祸害一方,把我压在了西直门城楼子下面。就这样压了八百年,到了1969年,正赶上动乱时期,神仙们一瞧,“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太苦了,应该有个人说笑话逗大伙开开心。”这才发了慈悲心,让人们拆掉西直门城楼子,把我放了出来。
如此说来我不光要感谢送子娘娘,还要感谢那些拆掉城楼子的城建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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