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
大雪渐歇,天气却愈发的寒冷。
“娘娘,要不要添些柴火?”长乐宫的殿门外,一位太监模样的男人站在门口佝偻着身子透过门缝小声的言道。
坐在殿中,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籍的方子鱼抬起了头,她的案台前放着同样一本本数量繁多的书籍,几乎堆成了小山,将她的身子掩盖在其下。
听闻屋外之音的方子鱼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也好。”
“是。”屋外的太监闻言这才点了点头,轻轻的将殿门推开一道缝隙,然后将自己的身子挤入了殿门,而后又赶忙将之关上。似乎唯恐自己的动作大上一些,便会让屋外的风雪吹入殿中,惊扰了方子鱼。
而来到殿门中的他依然小心翼翼,他轻轻的将柴火放入方子鱼跟前不远处的火盆中,末了又仔细的调整了火盆的方位确定燃起的青烟不会影响到方子鱼之后,这才朝着方子鱼拱了拱身子,准备退下。
“等等。”可他的脚步还未来得及迈出,方子鱼的声音却在那时响起。
太监的身子一顿,赶忙停下了离去的步伐,于原地站定,低着头言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方子鱼却在那时站起了身子,随后她迈步走到了那人的跟前,目光落在了那人的身上。不知是出于何种缘由,方子鱼的目光冷冽,却并未发言。而这样的沉默对于那太监来说更像是一种煎熬,他有些不安,低着的脑袋上双眼四处游离,似乎颇为慌乱。
方子鱼的目光忽的一顿,她言道:“不对。”
这话出口,那太监顿时心头骇然,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但却凭着一口气强撑着自己的身子不曾垮掉。然后他轻声言道:“有...有什么不对?”
太监的年纪并不大,心智显然也不够坚定,他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额头上却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迹。而他时不时的更是斜眼看向方子鱼,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但方子鱼的面色却是肃然无比,小太监读不出太多的东西,心头却愈发的紧张,以至于他站着的身子也开始出现小幅度的颤抖。
就在他几乎已经难以把持住自己,就要被心底的恐惧吞噬跌坐在地的档口,方子鱼忽的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或碰,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木头怎么带着一股香味。”
这个问题出口,那小太监如蒙大赦一般,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连忙解释道:“这木头是陛下最喜的染木,取的是树木最好的木心,以各种香料侵泡调制,足足一个月后方才取出,这样一来,火烧之后不仅没有烟熏味,反倒带着淡淡的香气。”
“这样吗?”方子鱼点了点头,嘴里嘟囔道:“这陈玄机倒是挺会享受的。”
放眼整个陈国敢如此直呼陈玄机名讳的大概也只有方子鱼一人了,小太监自然不敢反驳,他赶忙又低下身子说道:“若是娘娘没有其他的事情,小的这就告退了。”
说罢这话,那太监便又要快步退下。
方子鱼点了点头正要应下此事,可她眼角的余光却在那时瞥见了太监的模样,她又皱了皱眉头,嘴里更是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咦?”
“我怎么记得你好像是跟着陈玄机的太监呢?”
那小太监心头一紧,脸上的神色慌乱,为了不让方子鱼看出破绽,他只能将自己的脑袋低得更深了几分,嘴里言道:“回娘娘,陛下害怕那些奴才照料不周,故而派小的前来看着些。”
“哼。”方子鱼又是一声冷哼:“是看着他们?还是看着我呢?”
“娘娘说笑了,小的哪有那胆量,自然是看着那些奴才。”小太监赶忙应道,额头上方才消减下去的汗迹再次浮现。
方子鱼当然看得出此刻这太监的慌乱,但她却不疑有他,只当是自己识破了陈玄机那点小心思,故而她也不想去为难对方,便在那时言道:“陈玄机呢?我要见他!”
说起来自从那日又给她送来这一堆小山一般的书籍之后,陈玄机便不见了踪影,如今方子鱼的书也看得差不多了,她正好想要见一见对方,摸清楚这家伙究竟在打些什么算盘。
可谁知这话出口,那小太监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言道:“娘娘就不要为难小的了,小的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娘娘要打要罚奴才都认了,可千万不要捅到陛下那里去啊。”
方子鱼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是这太监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要去陈玄机那里告他的状,她不禁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是去告状的,我见他有其他的事情。”
这样的宽慰却似乎并没有起到想象中的作用,那太监依然跪在地上:“这么晚了,陛下早就睡了,娘娘有什么事何不明日再说,如此惊扰陛下,小的们也是不敢啊。”
方子鱼闻言觉得有些道理,但又觉得这小太监的行为多少有些古怪。但她却难以猜到其中就里,加上心思单纯,不忍让这太监为难。想了想便做了罢,毕竟那书她虽然昼夜不歇的翻阅,可到了今日尚且差上一些,索性便等到今日过后将书本上的内容尽数记下后再去寻他吧,她也打定了主意若是到时候陈玄机想要抵赖,不放她离去,她定要将这长乐宫翻个顶朝天。
这样想着,她便摆了摆手,让那太监退下。
而小太监见此更是长舒了一口气,他逃一般的退出了殿门,然后看着殿门外纷然而下的大雪,胸口剧烈的起伏,半晌之后方才平复。他心有余悸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封口处盖着帝印的书信,心里想着陛下的嘱托,便又将那封信放回了怀中...
......
徐寒回到大渊山的平顶时,大渊山的平顶之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森罗殿的大军已经将大渊山包围得水泄不通,以森罗殿素来的行事风格,明日必然携大军登山而来,可这个节骨眼上徐寒却不见了踪影,诸人顿时如丢了主心骨般,坐立不安。以至于他们在这山顶的绿林上找了个遍也未有找到徐寒后,一行人便坐在平顶上,直到深夜也未有睡去。
他们当然相信徐寒不会不辞而别,更不可能真的临阵脱逃。他离去必然是有要事,只是大战在即若无徐寒于他们商议对策,终归难以心安入眠。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徐寒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在场的诸人除开那广林鬼与坐在草棚中昏睡的刘叮当其余的众人都纷纷站起了身子,目光更是齐刷刷的落在了徐寒身上。
徐寒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的归来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他微微一愣,然后笑道:“诸位这是在等徐某吗?”
“小寒!你可总算回来了,我他娘的以为你一个人跑路了不带上我楚某人呢!”这话出口诸人都不知如何回应,唯有那楚仇离大大咧咧的走上前来,一拍徐寒的肩膀,高声嚷嚷道。
这看似不合时宜的笑话,反倒是让场上神色凝重的诸人纷纷脸上露出笑容,一时间纷纷发笑,萦绕在这平顶之上的紧张气氛似乎也随即消散了不少。
“让诸位担心了,只是去料理一些小事。”徐寒深深的看了楚仇离一眼,眸中的光芒复杂,似有不舍,又似有挣扎。但很快这样的神色便被他压了下来,他恢复了常态笑着看向诸人,如此言道。
森罗殿的大军就在山下,这大渊山上除了平顶外的绿林便再无半点活物,徐寒能去哪里料理什么事情?他显然对诸人有所隐瞒,而这一点除开心思简单的小十九与苏慕安,剩余的诸人都是心知肚明。但同样他们也笃定的认为徐寒决计不会做出任何有害于他们的事情,故而徐寒不说,在场的诸人也并无一人去多问。
“回来就好,咱们是不是得先商议商议,明日如何对付森罗殿的大军?”蒙梁在那时迈步而出,看着徐寒问道。
“是啊!”但还不待徐寒接话,一旁的楚仇离便又嚷嚷道:“那玄儿与飞廉说是要找妖族帮忙,这都去了好些日子了,人家森罗殿的大军都已兵临池下,他们倒好,一点音讯都没有,咱们这些人怎么跟森罗殿打,小寒你可得拿个主意!”
楚仇离这话,虽然说得有些不中听,但却也说到了诸人的心坎,这个时候似乎只有徐寒才有可能想出一个起死回生的办法。当然诸人同样也明白,这样的处境并非徐寒能够解决的,只是人到了这时候难免会心存些许侥幸。
徐寒感受到诸人希冀的目光,他又是一笑,随后目光在诸人的身上一一扫过,某种与方才看向楚仇离时的情绪翻涌在他的眉宇间,但因为将注意力更多的放在徐寒即将说出的话上,故而并没有人注意到徐寒眸中在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
“诸位愿意来此相助,徐某感激不尽,至于诸位想要的办法嘛...”徐寒说道这处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顿了顿。然后他的身子忽的朝着一旁迈出了一步,众人这才发现他的身后竟然不知何时竟站着一道浑身包裹着黑袍的身影。
就站在徐寒身旁的楚仇离被这躲藏在徐寒身后的身影吓了一跳,好一会光景之后方才回过了神来。然后他便指着那矗立的人影有些结巴的问道:“这...这位是?”
徐寒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落在了那身影的身上。诸人见状也意会了过来,纷纷朝着那人投去了目光。
那黑影倒也没有调诸人胃口的心思,便在那时缓缓的摘下了头上的兜帽...
......
黑衣,白发,俊美如画,绝世天才,少年帝王。
这些大概便是能形容陈玄机的所有辞藻。
当然这些感官对于在场大多数人来说都并不如何深刻,而最让他们记忆犹新的想来应当是当初他以蒙梁以及诸人的性命作为威胁,逼迫方子鱼嫁给他。也真是因为如此,在场诸人显然在心底也并不如何喜欢这个男人。但饶是如此,当他出现在诸人面前时,诸人还是忍不住一愣,脸上写满诧异。
楚仇离在半晌之后回过了神来,他伸手指着那面容俊美的陈玄机毫不客气的问道:“他来做什么?”
还不待徐寒回应,陈玄机自己便迈步上前,他微笑着看了楚仇离一眼,随即便言道:“自然是来帮忙的。”
“帮忙?”楚仇离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你不来捣乱我楚某人便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你帮忙?”
这话倒是说出了诸人的心声,但他们却并未有在陈玄机的身上驻足太久的目光,而是在此之后纷纷看向蒙梁。蒙梁喜欢方子鱼这对于诸人来说到底算不得什么秘密,陈玄机以如此下作的手段抢走了方子鱼,到底令人不齿,无论从哪个角度想大家都会下意识的站在蒙梁一边。
可出奇的是,本应该是在场诸人中最为愤怒之人的蒙梁却神色如常,他甚至迈步走到了陈玄机的跟前,神色平静的问道:“子鱼那边你安排妥当了吗?”
陈玄机闻言转头看向蒙梁,随即便点了点头:“早已准备好了,你大可放心。”
诸人听得是云里雾里,更是想不明白这二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那就好,如此一来,明日之战你我皆可放手一搏了。”但蒙梁显然没有心思与诸人去解释其中的就里,而是再次点了点头,神情之中似乎还对于陈玄机多有感激之意。
“明日?”陈玄机脸上的笑意更甚,他如此言道,眸中却露出些许古怪的神情。
蒙梁一愣,他脸上的神情一变,似乎在那时感受到了什么,为了佐证这样的想法,他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可一旁的徐寒,徐寒同样似有所感。
他侧眸看向身后,那平顶之下,密密麻麻的绿林之中鸟兽忽的飞遁而出,山林隐隐颤抖,一道道厚重的脚步,由轻及重,由远极近,正以快得出奇的速度朝着此番赶来。
陈玄机也在那时转头看向了山林深处,他言道。
“你们想等到明天,可是有些人等不及了...”
徐寒不语,只是沉着眉头死死的盯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知道,这第十九次大战的开幕终于到来,而不同是,这一次似乎比以往来得早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