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贾诚一行人赶回南乡边界的营地时,除了一队士兵守夜以外,其余人已经入帐休息。贾诚特意命令几位将领带士兵们去好好吃一顿以示酬劳,自己则带了几个小兵处理了为数不多的战利品,之后终于回了营帐,就着稀汤吃完了一碗白饭饱腹。
不过贾诚并未躺下,而是从衣襟里拿出一张地图,借着油灯的光亮仔细研究,用手指来来回回地在上面比划着。
这是贾诚第二次担任将领带兵出征。虽然一开始只是被新帝调配到金陵当个闲差,怎想到倭寇竟敢大举进犯东南地区,举国震惊之余却是给了贾诚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立功提拔回京的机会。
虽说贾诚与温介深同是步兵将领,但好在贾诚及冠之年曾与父同下江南,跟随当时的水军将领柯肃学习过一二,再加上贾诚如今的部下都是水军出身,如与倭寇海上作战应当问题不大。
至于船只,此次倒是准备充裕,提前通知了府尹署,在浙江边海宣锦县的军械所里早就备好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如果此番还不能一举击败倭寇,把他们赶回东瀛,对于贾温二人来说就实在是无颜面圣了。
轻轻叹息一声,贾诚撑着头靠在案上假寐,越是临近战时,自己越是夜不能寐,总是不由得回忆起往事。
原以为长兄英年早逝,终于能让父亲与陛下都注意到自己这个次子,可惜事与愿违,在靖安侯世子这个位子上尴尬地待了九年有余,既不能体会到如李会这等纨绔仗着家势肆意妄为的快活,也不能十分心安碌碌无为地待在京畿,而今重振家族门楣的重任终于落到了他的肩上
一夜无眠,贾诚却面色如常。他早早地出了营帐,随意地四处走走,等到将士们起来集合,便于众人面前宣布了今日行程。
贾诚正与众将士交代事宜,只见不远处秦环竟牵着他的骝驹,一人一马极其和谐地朝这边走来。
贾诚紧皱着眉,面色阴沉下来,如此紧要关头竟被秦环给分了神。还是刘守备怯怯地提了个问,才把贾诚的思绪叫了回来。贾诚掩饰地咳了几声,继续把要交代的话说完。
骝驹是匹好马,匀称高大,毛色纯正,性格却是爆烈。此时却十分温顺地跟随秦环走着,还时不时甩着油光水滑的鬃毛,不一会儿又把脑袋凑到秦环面前,打个响鼻。
只可惜马的主人马上赶了过来,并且一上来就言语不善:“你如何牵来我的马?”
秦环行了个揖礼,笑道:“大人的马夫失职,没看好马匹,在下只是刚好碰到了而已。”
贾诚的眼神更加凌厉,直直地看向秦环道:“骝驹向来认主,你能靠近它已是万幸”
“这么多年,大人应当心身边的人才是,良驹是通人性的”秦环摇头轻语道。
贾诚伸手牵过了缰绳,淡淡地看了秦环一眼,转身就牵着马走了,只不过迈出的步子却是比刚才慢上了许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腿,使劲地揉了揉膝盖。
林间突然刮起了风,眼见着朝阳被云层慢慢遮去,贾诚缓缓地上了马,忍受着右腿骨缝间的凉意与痛楚,带着部队前去与温军会和。
宣锦县是贾诚一行人的目的地,前朝对于海防这一块多有建设,宣锦县正是其中之一。
近海之地,本应平坦,但宣锦县外却被一座低矮的山峰包围,出行极其不便。
前朝重视海防,将宣锦县对外的通道完全拓开,又在此处建了一座水军军械库,因为外围的地势,这成了一个绝佳的战地。直到前朝灭亡,先帝登基后也没有遗忘此处,新的船只与火药都保存在此,着实方便了温贾二人的会和与作战。更何况倭寇行踪诡异,宣锦县位于海沿中段,向南向北都便于调派兵力。
贾诚率领着部下刚赶至宣锦县,还没来得及去通报一声,便见对面一个副将模样的人领着几个小兵快步向他们走来,声称温总兵已经等候贾大人多时了。
贾诚动了动唇却并未言语,对着那副将点头示意,直接翻身下马,身后的几位将领见状,也都赶紧跟上都指挥使的脚步。
那副将带着贾诚等人很快便来到了军械所的仓库门口,贾诚琢磨着刚想问个究竟,那副将看出了贾诚心中的疑惑,主动说道:“总兵大人到宣锦县的第一件事便是查验武器,交代属下把指挥使大人带到此处即可。”说完,在门外大声通报了一句,马上便有一个洪亮的男声回道:“都进来吧。”
那副将刚把门推开,扑面而来就是一股难闻的霉味,一个身着正红色圆袍的中年武将正手持一杆火铳,仔细地摩挲着铜质铳管上的印记,随即叹息了一声,把火铳放在案上,转身对贾诚笑道:“贾世子别来无恙?”
“温总兵一切安好?”
温介深摇了摇头,蹙着眉绕着几案走了几步,突然指着门外喊了句,“快把地图准备好,”又转头看了贾诚一眼,“你随我来。”
贾诚愣了愣,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紧趋几步跟在温介深身后来到了正堂。
仓库离正堂还有一段路程,温介深一路风风火火,进了正堂拿起主座案上的茶便喝了一大口,喝得太急,被呛得咳了好几声。他把茶盏重重地搁在案上,接过侍卫递来的一卷地图,拉开了卷轴,指着南乡的位置对贾诚道:“我经过南乡时,就碰到了流窜的倭寇,而附近地区的官兵仍旧是消极应对,此外,我今日在军械所的仓库里看到的手铳和碗口铳竟还是先帝景瑞五年时制造的,东南的军队到底差到了什么程度?”
贾诚身边还站了几个从京畿来的将领,听到温总兵的质问,皆是一副难堪的神色,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马上又低下头。
贾诚倒是面无表情,自言自语般开口说道:“我带兵过来的时候,在南乡附近也遇到了一小撮倭寇,还乔装打扮成百姓混在人群中。”
温介深从主位上缓缓走下,虽然他的身量不算突出,甚至在将士中显得有些矮小,但是面部深沉的轮廓和暗红的肤色,却令他平添一股刚毅勇猛之气。
“我大周建朝才几年,东南的军备就已经如此落后,这些只知吃喝的将领要他何用?一群倭寇便可大举进犯,听上去简直如同笑话一般!”温介深一脚踢翻了摆在一旁的器皿,怒道:“尔曹何能?”
京畿来的将领们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安静地等着温介深把心底的怒气发泄完。温介深一贯的作风众人皆知,刚入朝便把能得罪的官员全部得罪了个遍,若不是得新帝器重,绝对不可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
贾诚心中对温介深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不过此刻也只得忍下。
温介深踢翻器皿怒骂祸害,一番折腾下来,紧接着便开始讲述近期的战术布局。不得不说,温总兵在排兵布阵方面确实有独到之处。
关于倭寇的灵活与流动,昨日有了最新的情报,目前倭寇可能仍在宣锦县附近游荡,甚至还有一个聚集点,对于温介深与贾诚这两个步兵将领来说,实是良机。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便确定了作战计划,将领们纷纷摩拳擦掌,期待着一举击败这些个罪孽深重的贼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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