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环被小厮带到了兰苑深处的一间厢房,堂屋中央有一张黄花梨木八仙桌,桌上摆着套精美的青花瓷茶具。小厮伺候着秦环坐下,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告知秦环稍等片刻,府尹大人有要事与秦亚元商量,马上赶到,然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秦环手中握着这杯清香四溢的茶,只见青翠的茶叶在雪白的茶杯中浮沉,更衬托出这白瓷的细腻、淡雅。秦环轻轻抿了一口,细细品味。
这厢房建在兰苑深处,看似鲜少有人涉足,不过厢房里倒是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还熏着香,香味清幽,秦环分辨得出来是沉香的味道,而且还是最上等的新州香。新州香性微温,味苦辛,具有行气止痛的功效,看来这贾世子腿伤尚未痊愈,身上还常备着这种特殊的香料。
想起贾诚,秦环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忽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秦环心下了然,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在刺痛,在滴血。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接受,这是命运的安排,他必须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秦环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窗前,垂下眼帘,静静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内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脚步声缓缓逼近,秦环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将两只胳膊环抱在胸前。
突然,一只手擎住了秦环的胳膊,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秦亚元,你果然来了。”
秦环冷冷地回道:“大人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贾诚在秦环耳畔笑道:“当然有意思,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秦环咬着嘴唇一言未发,想把贾诚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掰开,可那贾诚毕竟是武将,秦环一个文弱书生如何是他的对手。秦环无力挣脱,怒道:“大人放开我,才能好好说话。”
贾诚用一只手牢牢地搂住秦环的身子,另一只手将秦环的脸拧向自己,盯着秦环的双眸,轻声道:“还要装吗?我找上你不是正合你意,不过我却喜欢你这样的,告诉我实话,谁派你来的?”
“秦环并未受他人指使。”
贾诚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
秦环用力将头撇向一边,不与贾诚对视,也不理会他的言语。
“不乖乖说话可不好,别以为我没办法让你开口。”贾诚一把搂住了秦环的腰,抱起他就往内室走去。
如果说刚来金陵的那个月,贾诚第一次在府学门口碰到秦环是巧合,一个清秀脱俗的小郎君三番五次地勾起他的注意也就罢了,怎料这人竟还是新晋举人,才思敏捷、谦恭有礼,考官们毫不吝啬对他的赞赏,称其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秦环一个举人的身份就不得不令贾诚起疑了,他不会相信秦环是心甘情愿来赴约,更不相信他的背后没有哪方势力在操控着。虽然贾家在京畿的地位日渐衰落,却并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此时一言一行均须谨慎,不能落了把柄在仇家手里。
贾诚不得不警惕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秦环,哪怕这个人的意图并不明显,他需要在秦环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弄清楚这个人的底细。
秦环被贾诚扔到了一把香妃椅上,他就势斜靠在椅背上,凝神闭目,任凭贾诚如何威逼利诱,就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贾诚终于气急:“好,我倒要看你能熬到什么时候!”说罢,弯下腰,揪住秦环的衣襟狠命一扯
待到秦环悠悠醒转,天已经黑了。他猛然掀开被衾想翻身下床,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又让他跌坐在床上。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手腕淤青,遍体红痕,嗓子也火辣辣的,又干又疼。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行,他不能让自己去回想,因为怕自己会疯掉。
呆坐了会儿,秦环缓缓起身,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衫穿上,用手梳理好发髻。
内室的响动提醒了守在门外的小厮,小厮推门进来,告诉秦环,马车已经备好,即刻就能送他回家。
秦环吁了一口气,强忍不适踏上马车离开兰苑。
一路颠簸,秦环无力地侧靠在车厢的一角,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浑身上下无法言明的痛楚折磨着他。一路上他不停地挪动着身子,只希望能略微缓解一些。
此时,胡石已经在门口等得望眼欲穿了。看到秦环从马车上下来,他一个箭步上前握住秦环的手,急切道:“子慕,为何这么晚,已经三个时辰了!”
面对胡石的发问,秦环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回道:“还有几位同窗也在,大家相谈甚欢,忘了时辰,府尹大人又留我们用了晚膳。”
“可是”
“今天太累了,我先去歇息了。”秦环怕露出破绽,紧走几步进入自己房中,反手把门关上。
胡石无奈地摇摇头,也自回房去了。
秦环一夜无眠。刚开始,他觉得自己好冷,冷得好像置身冰窟,把被衾裹得死死的也还是冷。之后,又觉得自己浑身滚烫,脚下好像踩着一团火,心中烦闷得要把被衾全都掀掉。之后,又是冷。之后,又是热这炼狱般的折磨为何无穷无尽
第二天一早,胡石就推门而入,看到秦环还躺在床上,笑道:“子慕,还没睡够吗,快些起来,我们今天”
走到床前,映入眼帘的却是秦环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苍白的面色。胡石伸手一摸秦环的额头,惊道:“你发烧了,难道是昨晚受了风寒,你等着,我马上去请郎中。”
“等等,”秦环恢复了些神智,有气无力道:“不我同你一起去,我觉得走走可能会好些。”
胡石又急又恼,却知道自己从来拗不过秦环,见秦环死死抓住自己的手,于是心软答道:“好吧,幸而医馆离此不远。”
秦环靠在胡石身上,两人慢慢地朝医馆走去。
今天恰好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突然,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注意到了他们,惊喜地叫道:“你们是今年的榜首!胡郎君与秦郎君!”
少女走上前来,羞红着脸,轻声道:“秦郎,我家住在府学边,我很早就知道你,一直心悦你好久了”
金陵民风开放,但一个闺阁少女站在街市上,当着众人的面对年轻的郎君表白也实在是稀罕事。
秦环强打起精神,却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个,我”
少女异常激动地打断了秦环的话,“秦郎,我心悦你已久,哪怕你拒绝,我也要说完,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病中,你来我家的铺子买酒,我见着你病就好了大半然后我便一直关注着你,知道你考中了举人,我真的好高兴我知道你会看不上我,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少女情深意切,奈何秦环的状态越来越差,连措辞都想不出来。
胡石只好代替秦环回道:“这位小娘子,秦郎君染了风寒,现在着实不方便回答,还请见谅。”
少女眼睁睁地看着胡石搀扶着秦环就这样远去了,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这个小插曲让秦环的面色愈发难看,等二人终于走到那家熟识的医馆时,他已经快要昏厥过去。他强撑着,坚持让胡石站在外面等着。自己独自步入医馆,将前因后果简要地向老郎中叙述一番,并恳求道:“不要让外面那人知道什么。”
老郎中为秦环摸脉诊断,叹了口气道:“你自己要处理好,我能帮到你的不多。”说完,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包雄黄,叮嘱道,“你要万事小心,那贾世子可不好对付,况且你怎么就选了这个身份”
秦环脸色煞白,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没办法只有这样我才能贴身接近他不过他永远也猜不出我的身份我只有通过他才能接近那些权贵”
老郎中点了点头:“我现在为你熏这雄黄,再加以施针放血,即刻便会好受一些。你再带些汤药回去煎服,调理一段时间吧。”
“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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