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愣了一下,很想说他就是为了寨子的安全,这才想赶紧叫言夙离开的呀。
他很想说一句“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可怕”,然而师爷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师爷接着道:“咱们寨子才刚刚稳定下来,大当家就带一个陌生人回来,难道就不怕这人是官府派来探路的人?”
钱多多有什么办法,他又没办法拒绝言夙。
至于官府来探路的人,钱多多倒是觉得不像,因为很简单的一个道理,言夙想要摁死他们不要太容易。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费心思“潜入”他们寨子?
——杀光他们这些青壮,寨子里的人根本毫无生路。至于想要一锅端什么的,那言夙到了寨子的时候也完全可以动手。
以言夙的本事,可不用像师爷想的那样,还要等其他人的援助。
钱多多这么想的,也就摇了摇头,正想跟师爷解释,就再一次被师爷抢先开了口。
师爷说:“如今之计,只有两个法子。”
“一,留下他,让他为我们所用。”
不仅是钱多多,所有今日见过言夙本事的人,都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不管是敢对言夙动这样的心思,还是那怕真的成了,以后会是怎样的生活,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惊悚的。
师爷却没管他们的眉眼官司,接着道:“第二种就是,他不同意留下,杀了他。”
“我们寨子的位置不能暴露,否则我们将永无宁日。”
今日留在村里的几个青壮和那几个半大少年,纷纷觉得师爷说的对,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安稳的地方。
这才好不容易一切上了正轨,怎么能让一个人外人知道了地方,这得多危险?
想到这里,他们看钱多多的眼神都有些不对,这样的大当家真的能领着他们过上吃饱喝足穿暖的日子吗?
钱多多简直快被师爷说哭了,师爷怎么就能有这样胆大包天的想法?
这才是要害了他们整个寨子吧?
一看钱多多的神色,师爷的神色就是一冷:“怎么,大当家的觉得我说的不对?”
“您这是要一意孤行,拿咱们整个寨子的人的性命不当一回事儿?”
不止钱多多脸色难看,那些跟着一起下山劫镖的青壮,也顾不上言夙到底有多可怕,连忙要替钱多多分辨。
——大当家的分明就是一心为了寨子,怎么能被人这么误解?
只是还不等他们的话说出口——要跟师爷辩解,他们已经做好了费一番大力的准备,因为师爷毕竟是个读书人,嘴皮子可比他们利索的多。
但一个清越的声音比他们更快出声。
“你们这叫什么?”
“有句话叫,端饭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我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
“我也不是你们娘,但是我觉得你们现在这个行为,有点这个意思哦。”
言夙的声音响起,师爷正对门口,一直在留意着言夙的身影,可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出现的,仿佛一眨眼就在了门口。
而且听他这话,似乎是将他们的话全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师爷心头狂跳,想着能够怎么解释?如果不能解释,还是直接将言夙拿下吧?
虽然会打猎了一些,似乎有点本事在身,但到底他们人多势众。
——虽然有些不舍得言夙的打猎本事,但看他这样也不会同意留在他们寨子里效力了。
师爷却听到身边几声脆响,竟是钱多多几个人坐都坐不稳,摔在了地上。
师爷的眼中闪过一抹嫌弃,真是没用的家伙,他们只顾着吃肉,根本顾不上喝酒的呢——也实在是没什么酒喝。
心里有着这些盘算,师爷还是挂着笑脸,意图拖延一点时间,毕竟总得等钱多多等人站起来不是?
他一边想着措辞,一边给钱多多几人使眼色,怎么就能这么没用呢?
钱多多哪里敢看他,现在就想着自己给言夙跪下有没有用,他不是同意师爷发疯的做法啊,他只是还没机会开口拒绝。
毕竟师爷的嘴皮子是真的溜。
师爷急的都要踢钱多多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丢人?然而眼前的言夙却是倏然不见,不等他四顾找寻,就察觉到脖颈上一凉、一沉。
架上了钱多多的大刀。
——这里是钱多多的家,虽然简陋了些,但他们也不能在外面露天吃饭不是?这大刀就被钱多多放在角落里。
回寨子的时候,钱多多就眼见着言夙将卷了的刃捏回来,虽然留下些指印,但是不细看,还跟平时的样子差不多。
师爷心头一跳,腿都软了一下,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
就大喝一声:“钱多多你……”
被死亡威胁,大当家的也不叫了。
然而拿着刀的却不是钱多多,钱多多还瘫坐在地上看着他呢。
师爷缓缓动着脑袋,这才看清拿刀架着他的人是言夙,那个他正谋算着如何要了性命的男人。
“其实,按我一贯的习惯,我比较喜欢挂树,省时省力。”
“不是有句话叫‘不如自挂东南枝’吗?”
作为一个读书人,师爷觉得言夙读了假书。
这不过是加了两个字,就格外带有“强势劝说”的意味了。
但是他并不想被劝说啊。
言夙没等惶恐不安的师爷回答,而是接着说:“不过我想了想,那些人也不过是抢劫我的钱。”
“虽然很过分,但毕竟没成功。”
“可是你,虽然没成功,却是想要我的命。”
师爷听着言夙越来越冷冽的声音,心头颤颤,简直要双眼含泪,很想说你这话前后顺序不对啊,我也没有来得及动手呀。
也只是未遂,怎么感觉在你口中要严重的更多?
但不论心头是什么后悔不迭的想法,事实上师爷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可能是因为吃的太饱,又或者是素的久了,一下接受不了这么多的油水,此时肚子里也似乎插了一把大刀,还在不停的翻搅。
师爷脸色都憋白了,却是不敢多说什么,毕竟多说一句可能脑袋就不保了,还管什么肚子疼不疼?
“怎么不说话?”
“刚才谋算的时候,不是很胸有成竹的样子?”
师爷咬牙忍过一阵疼,也顾不上擦冷汗:“你……”
“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请您看在,我们这群人逃亡而来,胆战心惊才有这样过度谨慎的想法,绕我一命。”
师爷咬紧牙关,才终于是说出这么一句完整的话。肚子实在是闹的越来越厉害了。
言夙道:“你们?不是哦,钱多多没有这个想法。”
“还有,你为什么说的这么咬牙切齿?这不是你的心里话吧?你不是觉得你错了,你只是因为怕死在认错。”
师爷是不是真心,言夙还真没几分把握,也知道他这一副咬牙的样子,可能是在忍疼。
但是这个人不讨他喜欢,他自然就跟他对着来。
——都动了要他命的想法了,言夙自认为不能因为自己比他强,让他无机可乘,自己就要因为他“未遂”就原谅他。
他未遂的原因,始终是因为言夙够强,能够自保,而不是他终于良心发现。
言夙只是觉得自己并不想对这个师爷轻拿轻放,倒是没有深思自己这些情绪代表着什么观点。
反倒是钱多多听到言夙说他不是这么想的,知道言夙没有误会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或许,寨子里其他人的性命也保住了。
只是他也不能就这么看师爷丢了性命吧?
——他心里自然不痛快师爷这番作为,可是看着他死,钱多多又于心不忍。
可要说开口劝说言夙,他又站在什么立场?
钱多多几番纠结,一番求饶的话堵在嘴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师爷被大刀架着,生怕言夙手一抖就划开了自己的脖子,根本就顾不上大刀放在肩头,是他不可承受之中。
听出言夙的话里,不喜他将寨子里其他人绑在自己的船上,师爷一咬牙,连忙改变策略。
直白的懊悔和求饶,不带旁人,只说是自己一时行差踏错,希望言夙再给一次机会,只要留他小命,他做什么都愿意。
这里这么大动静,自然是吸引了其他人的关注,一群人凑在门口,窗边,就看到之前还和善的请他们吃饱肉的言夙,这会儿竟然要杀师爷?
钱老汉连忙压制住几个半大少年和女人,叫一群老伙计看着这些莽撞的小子,自己走进屋里,询问地上的钱多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钱多多看着自己老爹走进来,又是怕老爹有危险,又是心里暖烘烘地。
——他爹虽然老了,虽然力气小了,可还是那个无论发生什么都护着他的爹。
钱多多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求饶的花样百出的师爷,低声跟自家老爹说了一下师爷的打算。
才稍微提到言夙的厉害,就被自家老爹打断。
言夙厉害的翻了天他是不用深入了解的,只要看着现在的情况,知道言夙能厉害的要了师爷的性命就行。
“这位小哥,实在是对不住。”钱老汉作揖,看着言夙的老眼十分的诚恳。
“是这小子猪油蒙了心,对您不住,简直愧对您这一餐好饭食。”
“只是,这小子虽然昏了头,但是出于为了咱们寨子考虑,所以这件事情,咱们寨子也有责任。”
“希望小哥您能发发善心,留他一条命。您让咱们整个寨子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只要您能消消气。”
——其实师爷往日里在寨子里端着什么姿态,寨子里的人都看的清楚。捧着他的有,看不过眼的人自然也有。
可说实话,这寨子里识文断字的到底是只有这一个人。
钱老汉到了这年纪,经历过逃难,算是长了一番见识了。以前觉得读书可有可无,可是现在,他不想让寨子里的孩子们,失去这最后的读书的机会。
虽说师爷教的不那么尽心,本身也是小聪明多过大智慧,可能叫孩子们识字、算数,至少出去能找一份工。
——当前的社会,能识文断字还是会让人高看一眼的。
当然,关于为人处事方面,他们几个老伙计是有用心在盯的,决计不能叫那些孩子都长歪了。
师爷这为了寨子的“考虑”里头有几分真心,钱老汉懒得是计较了。
他只是想为了未来的希望,做最后的努力。
如果真的不行,他问心无愧,也是孩子们的命,是师爷自己作的命。
言夙看着老人家微微佝偻的背:“我也不喜欢杀人。”
“但是这个人我不喜欢。”
所以其实言夙也有点烦,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
——当然,他也只是不喜欢杀人,并不代表真要动手的时候,他会害怕或是怎样。
钱老汉听到这话,心头就是一跳。
他活了这么多年,见的人自然也不少,多少还有几分看人的能耐。言夙在他看来,目光清正,确实不是滥杀之人。
否则他也不敢来求情,还代表整个寨子。
只是听言夙这个话,是已经将师爷和他们寨子割裂了,已经打算放过他们整个寨子的人。
这样的话,他们怎么还有脸去求人家更加大度一点?
就扪心问问他们自己,被人这样算计性命的时候,能不能轻巧一句不计较就放过他的?
钱老汉叹一口气:“如此,便交给小哥您处理吧。”
“不论如何,都是他应受的。”
钱多多看看老爹,看看师爷,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在老爹转身有些蹒跚离开的时候,挥手叫刚一个桌子上吃饭的人,赶紧趁机离开。
他倒是留下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留下来能做什么,但总归是不能将言夙和师爷两个人留在这里的,他想。
结果就听师爷咒骂开来。
因为被他们“放弃”,师爷开始咒骂他们狼心狗肺,他为了寨子“鞠躬尽瘁”才有此难,可寨子竟然放任他去死?
钱多多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却一如既往的被师爷抢白,根本无从说起。
言夙一抖刀,示意这家伙小点嗓门,一个男人的嗓门竟然能够尖锐成这样,简直让人头疼。
他也不知道钱老汉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总觉得他们走的怪怪的。
看着师爷那垂头丧气又忍不住愤恨的样子。
言夙有些不解的问:“你不是说你为寨子鞠躬尽瘁吗?那因为你的错误决定,造成的后果你一人承担,保住寨子里其他人的性命,你觉得不好吗?”
——这个问题不能讨论值不值得、对不对,但言夙确实是见过好多这么选择的人。
当然,有些人这么选了,他身后的人却不愿放弃他,有些人这么选了,身后人觉得理所应当。
但这就不是言夙能弄的明白了。
他只是对当前的情况,以及师爷的话,提出一个疑问。
师爷喉头一哽,觉得言夙简直有毒,他的鞠躬尽瘁是给寨子出了那么多的主意,以及“冒险”去山下给寨子采购回来物资。
可并不是要“死而后已”。
师爷心里愤恨,嘴上却不敢再说什么,就怕言夙问他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死。
言夙看着沉默下来的师爷,还颇有些懊恼的样子,他要是再跳下去,自己说不定就找到处理他的法子了。
——比如他闹的厉害,脖子撞在刀子上。
师爷要是知道了,都得冒着生命危险给言夙翻一个正宗白眼。
看他终于平静了下来,言夙也懒得再拿着刀,将大刀扔给了钱多多。
师爷肩头一轻,不免生出一丝希望,难道言夙决定不杀他了?
言夙暂时确实是不会杀他,但是又实在是看不得他的脸上爬上欣喜的神色。
不由踢了他一脚。
“我现在有事儿去办,等我办完了,我过来带你走。”
言夙忽然想到七个护卫——可能是他们听话太久了,甚至一心一意为言家谋发展了,言夙都有些忘了他们曾经也是想要害他的了。
所以他想,这个师爷或许可以交给护卫们□□。
虽然会多一个吃饭的,但是也多一个干活的。反正干多少活,给多少饭吃就是了。
师爷心头一跳,又是心头一喜,这是把他留在寨子里,等着他来?
言夙像是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那般,拿起食盒就要进山。
钱多多有些踌躇的跟在言夙身边,很想问一句师爷到底怎么处理,难道就不怕他跑了吗?
还是言夙的意思就是要他们寨子给他看住师爷?
如果师爷跑了,就拿他们寨子撒气?
钱多多想要弄清楚,可又知道这个问题只要出口,就是得罪人。
师爷到底跟他们相处那么久,虽然平日里有些鼻孔看人,也并不工作,可他们也有些事情要仰仗师爷,自然也就只能忍下。
看着师爷跌在自家地上,似乎很乖的样子,钱多多站在门口,叫一直忍不住偷看这里的人,叫老汉们和几个青壮过来讨论。
问言夙显然是不能的了,具体怎么做,还是他们赶紧商量吧。
言夙上了山就是一顿席卷,之前打猎的时候,他就记住了一些药草的所在地。
时间还早,他就又往别的地方找了找。别说,确实是有不少在落花村那边的山上没有见到草药。
“离的也不算远,气候难道相差这么大吗?”言夙一边挖草药,一边忍不住念叨,但是想了想,也可能跟土质有关嘛。
不过在这个时代,也没法儿测定,他也只能根据自己粗浅判断,记下了回去要调配怎么样的种植土。
直到两个食盒里都装上了草药——一食盒的药苗,一食盒的成熟草药。
草药种植要发展,但遇上能即刻使用的草药也不能放过嘛。
草药不止能让他赚上吃饭的银钱,也能救下一些人的性命。
言夙盘算着能够刚回家吃饭的时间——碍于还要接人,就早了一点前往鹰风寨。
还没到,就察觉到鹰风寨的嘈杂,不论老小都闹闹哄哄的。
一看到言夙出现,钱多多的心都要停跳,却又不得不面对事实。
“我,我们,大侠,我们无能,让梁耀跑了。”
言夙这才知道师爷的名字叫梁耀。
“他说要出恭,我还守着恭房的,还听着声响的,可是他……”二十来岁的青年,五官都要皱在一起。
言夙却是不以为意,因为梁耀在哪里,他已经心里有数了。
——他难道就真觉得梁耀会乖乖听话?
所以他早就做了手脚,哪怕离开自己的探查范围,他也能隐约察觉到,而现在的感知却还很清晰。
言夙唇角缓缓翘起。
作者有话要说:万小哥全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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