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冲马周拱手道:“马兄先请,稍后小弟去寻兄长小酌几杯,再叙详情。”
马周颔首回礼道:“那愚兄先行告辞。”
又对王德颔首致意,这才转身快步向宫门走去。
“房驸马,咱也这就去觐见陛下吧。”王德躬身让路,手掌虚引,请房俊先行。
房俊抬脚向神龙殿方向行去,见到王德略微落后自己半步相随,待到内侍上前给他撑起雨伞,这才随意问道:“衡山殿下婚期将至,宫里的事宜筹备得如何了?”
王德亦步亦趋,恭谨答道:“自然是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不过大体上皆以备妥,只有些微细节之处尚需宫里与魏府另行商议,而且婚宴礼仪皆要仔细培训,宫里倒是好说,这些年公主殿下陆续出嫁,礼仪这方面上上下下都熟悉得很,魏府却是多年却曾操办喜事,尤其是公主下嫁,涉及到的礼数多不胜数,尚需好生学习。”
“尚公主”这件事虽然是无与伦比的荣耀,但是涉及到皇权威严,这其中的礼数多的数不过来。好在自从战国春秋以来礼仪已经愈发简化变革,若是完全尊奉《周礼》之上记述的礼法,一丝不苟的操办下来,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房俊颔首,道:“高阳殿下与衡山殿下感情甚笃,此番衡山殿下下嫁魏家,也备下了几份薄礼,回头让府里管事将礼仪账目给王总管送过来,也好添置在殿下的嫁妆明细里头。”
王德忙道:“那感情好,殿下下嫁,这嫁妆总归是娘家这边的心意,若是能够多丰盛几分,殿下面上也好看。”
他知道房俊虽然话语听上去轻飘飘的,但是依着房俊的脾性以及家底,这份“嫁妆礼”绝对是一笔巨款。
甚至不由得在想,若是将来与房俊最为亲近的晋阳公主出嫁,这位房少保又会陪送多少嫁妆?
怕不是得价值个三二十万贯的,装嫁妆的箱笼排出去老远。
也不知将来是谁家的郎君有这等福气,不仅娶了陛下、太子的心头肉,还能平白得了一份财富……
小雨淅淅沥沥,细密的雨丝将宫墙黛瓦洗刷得纤尘不染,绿柳垂丝杨槐墨绿,路旁转角之处不时可见的花树尽皆欣欣向荣,绽放着初秋来临之前最后的盎然生机,将原本庄严肃穆的皇宫渲染得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拐过了几处殿宇,穿过几道门禁,一行人来到神龙殿前,房俊立在门前束手以待,王德先是入内通禀,继而回转,说道陛下命房俊入内觐见。
房俊抬脚走进去,将鞋子脱下放在门旁一侧的鞋架上,然而光着脚进了殿内,踩着光洁的地板,快步走到书案之前,躬身施礼:“微臣房俊,觐见陛下。”
李二陛下正提笔批阅一道奏疏,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头也未抬,只是随意说道:“你且去一旁稍作,待朕批阅了这几道岭南过来的奏疏,再与你说话。”
“喏!”
房俊应了一声,推到一侧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便有内侍奉上香茗。
喝了几盏茶,李二陛下方才放下笔,起身揉着手腕从书案之后走出,来到椅子上坐好,却又蹙眉上下打量了一番房俊,不悦道:“怎地弄的这般狼狈?”
下朝之后房俊与长孙无忌发生冲突,这事儿王德还未来得及向他禀报呢……
房俊哪敢说是差点给长孙无忌打起来,这才导致被雨淋湿?含糊道:“出宫之时不慎,差点跌了一跤,君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臣子觐见之时衣冠不整,细究起来还真就是一条罪状……
李二陛下自然不会就这么一点小事上纲上线,皱眉吩咐一侧站着的王德,道:“带房少保去偏殿换一条干净的衣衫再过来……就将朕的衣衫给他找一件换上吧,好歹也是朝廷大臣,犹如落汤鸡一般,成何体统?”
王德愣了一下,忙道:“老奴遵旨!”
回身对房俊道:“房驸马,请随我来。”
房俊对李二陛下躬身施礼:“多谢陛下!微臣去去就来。”这才随同王德来到偏殿。
房俊尚是首次来到这里的偏殿,左右张望,见到陈设并不奢华,备有水缸脸盆等物,显然是李二陛下的盥洗之处。
王德命人打来清水,服侍着房俊脱下身上湿透的衣衫,简单擦洗了一番身子,又从一侧的衣柜当中翻找出一件月白色的中衣以及一件青色长衫,两手捧着来到房俊身边,笑道:“这件中衣是崭新的,陛下尚未穿过,这件衣衫是陛下前两年所穿,本来应当给房驸马找出一件新的,不过听陛下的意思,是想要赐给您一件穿过的衣物,这可是无上之荣耀。”
房俊眼皮跳了跳,忙道:“甚好,甚好。”
屁的“赏赐”!
这简直就是封建糟粕啊,就算你是天下至尊、人中之王,可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传染病?将你穿过的东西赐给旁人,就成了无上的荣耀,人家还得感恩戴德涕泗横流……反正回头就脱下来,咱也不是嫌弃你,怕你有传染病,不说是无上之荣耀吗?那咱就弄一间屋子把这衣服给供起来,逢年过节上香祭祀,以示尊敬……
难道这就是李二陛下对于挺身而出、引火烧身的嘉奖?
娘咧,你好歹给赏一锭金子也比这个好啊……
换好衣衫,整理一下头冠,这才从偏殿出来,回到李二陛下面前。
李二陛下打量一眼,略微颔首,道:“坐。”
“谢过陛下。”
恭谨的坐到一侧的椅子上,自有伺候的侍女给斟满香茶。
李二陛下拈着茶杯,道:“刚刚朝会之上,委屈你了。”
他其实算不得一个奖罚分明的君王,手底下的大臣若是犯了错,尤其是那些当年跟随他玄武门下逆而夺取、虎牢关外奋勇杀敌、尸山血海里一路闯来打下这锦绣江山的老臣们,极其优容,若非如侯君集那般犯下谋逆大罪,等闲小错,绝对不肯予以惩罚,即便是碍于法度亦或是受人弹劾,也大多只是象征性的惩处一下,聊以应付。
但只要有功,却从来都不吝赏赐。
这是个很能够见到臣子好处的君主……
他自然知晓房俊此番其实纯粹就是自找的,本来事不关己,却为了缓和皇族与关陇的矛盾挺身而出,这份忠贞大义、顾全大局的做法,既是得到他的赞赏。
房俊忙谦虚道:“微臣不敢居功!臣乃是陛下之臣,为陛下办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李二陛下显然很是满意,欣然道:“还是那句话,沉淀一段时日对你来说不是坏事,沉下心好生处置书院事务,替朕好好教授那些学子,这其中的好处,不比兵部尚书的职务少。”
他创立书院的目的,最主要的便是亲自担任书院“大祭酒”,将这些汇聚天下各处的优秀学子尽皆变成“天子门生”,将来这些学子进入仕途,将会是皇帝最坚定的拥护者,皇权最忠诚的捍卫者!
而在这期间,身负教授书院重任的房俊自然也可以收获一份丰厚的人脉,将来学子们担任朝中要职,每一个人在房俊面前都要保持尊师重道的素质,这份政治资历又岂是区区一个兵部尚书可以比拟的?
将来若为宰辅,满朝大半官员皆要揖手施礼称呼一声“先生”……
房俊一脸感激,衷心道:“多谢陛下恩典,微臣知道轻重,必定对于书院之事尽心竭力,勿用陛下担忧。”
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他现在倒是不指望李二陛下要如何赏赐、看重于他,只要别计较自己与长乐公主私下相会之事,不至于反攻倒算、算后账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实际上他此刻心中惴惴,唯恐李二陛下喊他觐见就是要询问长乐公主之事,急忙又岔开话题,道:“陛下,书院初立,事务繁冗,微臣打算在书院之中常驻一段时间,将各个方面梳理妥当。”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揶揄道:“不容易啊,你房二也有害怕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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