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园作为大唐盛景之一,一向为文人墨客所青睐。
这座园林曾为前隋皇家禁苑,未得皇帝准许,外人禁止入内,故而文献之中唯有前隋皇帝在此宴请臣子之记载,未见寻常百姓入园游玩之说。大唐定都长安,李二陛下将芙蓉园的主体园林尽皆赐给魏王李泰,成为魏王李泰的私人园林,但是大多数地方都会定时向外开放,诸如上元、端午、中秋这等假日,准许寻常百姓入园游玩。
魏王李泰本就是个才华横溢之人,平素最是喜好结交那些学问高卓的青年才俊,时不时的在芙蓉园举办诗会,一来二去的,居然成为长安一件盛事。
今年更是打算在盛夏之季呼朋唤友临水赏荷,消息早早的传出去,无数才子慕名前来,魏王李泰干脆便奏请皇帝,开放芙蓉园,成为一件全民乐事……
多见见那些个青年才俊是好事,李二陛下巴不得如此,说不定哪一个就看对了眼,终身大事不就解决了?
眼下长乐公主的婚姻,早已成为令李二陛下寝食难安的头等大事……
但是听闻长乐公主说出要去芙蓉园的言语,此刻李二陛下心中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么巧?
先前刚有兕子“威胁”房俊,令其带着她与小幺前往芙蓉园赏荷观摩诗会之事,现在长乐又提起……
该不会是私底下都商量好了,就为了避免一同出现在人前所以才提前编织的谎话,来哄骗蒙蔽他这个父皇吧?
娘咧!
李二陛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且不说房俊到底是否对长乐公主怀有觊觎之心,单单只是因他之故,如今长安市井之中关于两人之绯闻依旧流传,致使许多有意向长乐公主提亲的人家望而却步,唯恐招惹了那个棒槌。
身为父亲,李二陛下如何不气恼?
当即,李二陛下的脸便耷拉下来,面沉似水,询问道:“尚有何人与你同行?”
长乐公主眨眨眼,有些不解,奇道:“就只是女儿与兕子、小幺,不过若是尚有旁的姊妹愿意同去,自然要一起才好,人多也热闹一些。”
李二陛下想要问一句“那棒槌是否跟你约好”,想了想,终究没有忍住没问。
他信不过房俊那个混账,面似忠厚却一肚子花花肠子,但是对于自家闺女还是有着充分信任的,不觉得长乐能够与房俊会光天化日之下在芙蓉园幽会……
这么一想,心情略有好转,便看着长乐公主叹气说道:“你母后走得早,将你们都留给父皇,父皇若是未能将你们一个个都照顾得好,将来有何颜面与你母后泉下相见?所以呀,你的终身大事要尽早考量。”
长乐公主面颊微红,螓首微垂,低声细气道:“父皇说的是。”
见到她这个态度,李二陛下顿时有些着恼,不悦道:“是是是,每次说你都是是是,可一转眼就抛到脑后,根本不曾放在心上。父皇心疼你,准许你挑选一个合乎心意的夫婿,结果你挑来挑去,一个入眼的都没有!父皇就不信了,这满长安城的年轻俊彦,就没有一个入得了你的眼?”
一说起这个,他就来气。
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有过子女对于自己的婚事有做主之权力?
但他亦知道,婚姻大事终究是要两人相处,为了利益而结合,难免磕磕绊绊,他不愿自己这个命运多舛的闺女身上发生这等悲剧,否则婚后整日哭哭啼啼,埋怨他这个父皇,他心里也不好受。
所以赋予长乐公主“自主择婿”之权力——随你的心意就好,哪怕是个贩夫走卒、歪瓜裂枣,只要你自己看入眼,咱半点意见都没有!
结果呢?
任是那些个出类拔萃的世家子弟排成排的随你挑,却一个看上的都没有……
难不成闺女当真看上了房俊,心有所属,所以看不上旁人了?
李二陛下就郁闷了……
说起来,房俊那厮固然脾气棒槌一些,但是允文允武、才华横溢,年轻一辈当中还真就无人能出其右。尤其是这厮在外横行无忌,在家中却是极其君子,对待正妻、妾室甚至是婢女侍妾尽皆宽厚博爱,素为士子所推崇赞扬。
不得不说,房玄龄以身作则,这家教当真是好……
可那房俊再是出类拔萃,他也是你的妹婿啊!
李二陛下身上有着胡人血统,性格更是疏朗开阔,从来不认为什么三从四德就有多了不起,李氏皇族的女子风流韵事数之不尽,李二陛下素来都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是如房陵公主当年那般闹得太过分,也懒得去管。
若是长乐当真看上一个有妇之夫,李二陛下甚至愿意做一回恶事,勒令那男子与妻子和离,然后将长乐公主下嫁。
可是房俊……
绝对不行!
天底下哪里有让自己的女婿跟自己的闺女和离,然后娶自己另一个闺女的道理?
这事儿若是当真做出来,恐怕史书之上他比隋炀帝还要昏聩无道……
长乐公主低垂螓首,轻咬红唇,柔声道:“父皇既然允准女儿择婿自主,那女儿总归是要找一个中意的,否则岂不是委屈了自己?可是一直亦未曾遇上这般男子,女儿也没法儿。”
李二陛下看着自家闺女,又是气恼又是黯然。
就是这么一副看似柔弱如水、实则刚强不屈的性格,与文德皇后几无二致,再加上眉目气质之间颇多相似,给予李二陛下一种如同当年面对文德皇后之时一模一样的感觉。
长枪击水,有力难施……
当年他每每脾气发作,要惩治大臣,文德皇后便会这么一副娇弱温柔的神态,大道理娓娓道来毫无烟火气,结果便能令他束手无策,高涨的怒火亦会渐渐消退,重回理智。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李二陛下这百炼钢遇上绕指柔,完全没办法……
李二陛下只得说道:“那你到底打算几时成亲?”
长乐公主咬着红唇,有些娇羞,轻声道:“那始终未有合适之人选,女儿有什么办法呢?若是父皇心急,那便随意找个人让女儿嫁了吧,还请父皇放心,如论以后如何,女儿绝无半句怨言,唯有敬爱如故。”
李二陛下差点抓狂。
你这话一说,老子怎么好意思逼着你嫁给一个你看不上的男人?
若是婚后美满尚且罢了,若是稍有不如意,咱这个当爹的起飞要自责终身?
李二陛下是彻底无奈了,禁不住仰天长叹,很想大吼一声——
皇帝的女儿也愁嫁?!
长乐公主冰雪聪明,自然感受得到父皇的心思,长长的睫毛翕动几下,奓着胆子说道:“那个……父皇明鉴,其实女儿有父皇怜惜,有兄弟爱护,纵然孑然一身,亦是富贵荣宠,天下莫及,又何必去找一个男人嫁掉呢?”
李二陛下吓了一跳,正色道:“说什么浑话?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无子嗣,死后连祖坟都进不去!而对于女人来说,无论多么尊贵的女人,亦是母凭子贵,若无子嗣傍身,年老之后孤苦无依,那份凄苦可是谁能忍受得住的?听父皇的话,若无中意之人,那边慢慢再说,但决不可生出这份心思!”
开什么玩笑,父皇练习你,却不能怜惜你一辈子,兄弟爱护你,却总归是差了一层,等到将来风烛残年老弱不堪,身边却无子嗣荣养、送终,那定然是人世间最最凄惨之事!
长乐公主依旧垂着头,睫毛翕动的频率不自觉的加快,强抑着“砰砰”的心跳,低声道:“要不……女儿在兄弟姊妹的子嗣之中,过继一个?”
李二陛下瞠目结舌,断然道:“那如何使得?绝对不行!”
长乐公主抿抿嘴,心说怎就不行?世间无子嗣之人都会过继一个兄弟之子承欢膝下养老送终,乃是寻常之事,即便是皇家亦是如此,兄长楚王李宽过继给了早夭的叔父楚哀王李智云,十三弟赵王李福更是过继给伯父隐太子李建成为嗣。
尤有甚者,民间连“借種”这等离奇之事都屡见不鲜。
她自己便曾遇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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