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自然知道房俊是冤枉的。
阴谋悖逆,篡夺皇位?
绝无可能。
时至今日,李唐皇族的统治早已根深蒂固,不是没人可以掀翻李唐皇族的皇位,但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权力尽皆来自于皇帝的房俊。没有了皇帝的诏命,右屯卫数万兵卒谁会听房俊的,跟着他造反谋逆?
况且,房俊也绝无理由这么干。
不过看着房俊一脸悲怆满是冤屈的表情,李二陛下气便不打一出来。
你冤枉?
你特么还能有老子冤枉?
老子就坐在两仪殿里,没招谁没惹谁,结果天上飞来一条神龙便“天降祥瑞”了,然后这“祥瑞”又莫名奇妙的成了一个大风筝……
你说你冤,老子的冤屈跟谁说?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对于房俊呼天抢地的作态无动于衷,环视殿内诸臣一眼,沉声问道:“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马周正欲开口替房俊开脱,岑文本上前一步,颤巍巍说道:“许延族之言,实在是无中生有,颠倒黑白。不过是一个风筝而已,固然引起一场误会,只需向百姓解释清楚,自然一切谣言尽皆平息。不过赵国公有一句话说的也有道理,此事既然因房驸马而起,他自然是脱不开干系的,似他这般于京城之内放飞风筝,的确有觊觎皇宫之嫌疑,应当予以惩罚,以儆效尤,并且制定律法,予以杜绝。”
他比马周想得更深一层,如今太子地位渐渐稳固,朝中大臣逐渐向太子靠拢,与长孙无忌等关陇贵族形同陌路,针锋相对。若是任凭长孙无忌揪着这件事的后续影响不放,说不得就会在朝中掀起一场风波,不知有多少人将会被波及,这对于目前稳定的朝政极其不利。
太子需要的是稳定,长孙无忌等人要的才是变数。
房俊功勋赫赫,又深得皇帝宠爱,将他推出去顶这个缸再合适不过,反正陛下也不会当真将他如何。
若是陛下迁怒于他人,势必要牵扯出一场动荡来……
如今,也只有委屈房俊了。
吏部尚书、江夏郡王李道宗是坚定的太子党,此前还一直老神在在置身事外,听了岑文本之言,顿时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站到岑文本身边,附和道:“陛下明鉴,岑侍中所言极是。房驸马固然是无心之失,但造成如今这般影响,若不对其惩戒,有失公允。”
中书侍郎杜正伦亦道:“微臣附议。”
……
房俊大怒,娘咧!
一个两个的都看小爷不爽是吧?
落井下石啊简直!
不过信念一转,他就明白了岑文本、李道宗等人的意图。
这是让小爷出去顶缸,将这件事尽早完结,一面牵连太广,导致朝政动荡……
说实话,房俊可以理解。
他现在是太子的得力臂助,早已与太子捆绑在一起成为利益共同体,这固然与他最开始“不站队”的初衷相悖,但是随着时局的发展,这已经是无法逃避的选择。
除非他愿意与那些个世家门阀同流合污,将家族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成为窃取国家利益养肥自己的硕鼠……
眼下最亟待去做的,便是保持朝政的稳定,使得太子能够安稳的行驶储君的权力,逐渐培植属于东宫的力量,尽早完成接班的准备。
但是这也不代表他愿意被大家推出来顶缸啊!
凭什么?
小爷就只是放了个风筝而已!
百姓们因此误会,与我何干?
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过很显然,李二陛下没打算跟他讲王法,这件事必须有人站出去顶缸,在李二陛下看来,这个人选最好是房俊。除去那些个政治方面的考量权衡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解恨呐……
李二陛下略一斟酌,道:“此事影响甚坏,后果难料,房俊难辞其咎。不过念在其乃无心之失,着即降爵一等,贬官三级,予以惩戒,以儆效尤。房俊,汝可心服?”
房俊很想大喊:我不服!
可他虽然性格有些倔强,在外看来也有些棒槌,但到底非是“头铁”之蠢货,人在屋檐下,那就得低头,丢点脸面吃点委屈固然心中郁闷,但若是因此撞个头破血流,那更不值得。
叹了口气,精神恹恹:“微臣,知罪。”
万恶的旧社会啊!
没法治、没人权,奖惩刑罚皆在帝王一念之间,纵然是李二陛下这等懂得约束自己权利的圣主,也无可置疑的将自己当作天下的主人,金口御言,令出法随,视律法如无物……
瞅瞅殿上群臣一个个尽皆失望的模样,房俊不由得摇了摇头。
有人爱,有人恨,有人愿意伸把手提携你,有人恨不得一脚将你踩入泥泞……然而李二陛下的处置令所有人都难称满意,马周等人觉得此事错不在房俊,不该将房俊推出去顶缸,长孙无忌等人觉得惩罚有些轻,这厮的爵位升升降降,都不知道转折了多少回,今天降下去,不定何时又升上去,全无意义。
房俊叹了口气。
貌似古往今来,因为放风筝而丢了爵位官职,怕是也唯有他这独一份儿吧?
青史之上,千年以后,或许可以当做一个笑话来听……
*****
从神龙殿出来,晚霞满天,光辉绚烂。
一众大臣尽皆留在殿内,商议着如何处置这件尴尬的误会,被“神灵祥瑞”刺激得激动的关中百姓尚在不停的欢呼,这个时候若是直白的告诉他们这只是一个误会,你们都想多了,后果实在难料……
这需要有计划、有步骤的去缓和百姓兴奋的心情,将这股热潮缓和下来,慢慢降温,然后在公布对于房俊的处罚,将此事的过错尽皆推到房俊的身上,使得百姓更加容易接受。
房俊没耐心去处置这样的事情,咱是最冤枉的一个,难不成还要跟着你们殚精竭虑的消弭影响?
装着耍脾气的样子,便被李二陛下给撵走了……
出了神龙殿,绕过一处宫墙,便见到两个娇小貌美的小宫女站在路旁,见到房俊,便上前齐齐敛裾万福,恭声道:“奉吾家殿下之命,请房驸马前去一晤。”
房俊站住脚步,瞅了瞅,认出是长乐公主身边的侍女,心中一跳,忙道:“前头带路!”
“喏!”
两个小宫女施礼,盈盈起身,在前面带路。
绕过两处假山,一处宫阙,房俊觉得不对劲,问道:“这好像不是前往淑景殿的路吧?”
其中一个小宫女客气的回答:“殿下正在晋阳公主寝宫之中。”
房俊顿时大感失望。
还以为是长了公主单独召见自己呢,固然在宫中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好歹能就近饱餐秀色,也能说说轻薄话儿,可若是有晋阳公主在场……那小丫头鬼精鬼精的,稍有出格,必然被其察觉。
没意思啊……
可是已经到了此处,总不能转身走掉吧?
若是被晋阳公主知晓自己闻听去见他从而告辞,必定生气恼怒,几个月不搭理自己都是有可能的……
小丫头,真是伤脑筋。
……
两位公主接见房俊的地方,并未在晋阳公主的寝宫,而是在御花园。
清清池水一泓碧波,莲叶舒展有若蓬盖,一处朱漆彩绘的优美雨廊,廊外近着池水的地方栽植着几丛牡丹,枝叶舒展,花开正艳,玉笑珠香,富贵堂皇。
雨廊内铺着地板,上面设一矮几,一个红泥小炉放在一侧,红红的火苗舔舐着一个黑陶水壶的底部,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气。
长乐公主与晋阳公主相对跪坐,矮几上放着几个白瓷碟子,碟子里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另有一套茶具放在茶盘里,一身道袍、身形纤瘦优美的长乐公主正将道袍的衣袖卷起,露出一截儿欺霜赛雪的小臂,玉手纤纤,从火炉上提起茶壶,将滚烫的开水注入茶盘里的一个黑陶茶壶。
景致悠然,美人如玉。
夕阳晚照,茶韵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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