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了,雷霆风雨没有来,王府出奇的平静。
苏宓以为王妈妈必不会甘休,李长晴那里会很快有所反应。她做足面对一切的准备,等来的却是司马延。
不过是一日不见,竟然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有些生怯,有点不太敢上前,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神。
她心里也很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司马延还是那个司马延,到底哪里让自己觉得不敢面对了。她仔细想了想,可能是那天的梦,也或者是司马延扮男人太像了。
司马延朝她走近,她心中的奇怪感越来越强烈。
明明对方穿是女装,虽然没有什么首饰环佩,发式也简单清楚,但毋庸置疑是女子模样,她怎么就越看越觉得对方像男人。
肯定是那个梦影响了她。
“不认识我了?”司马延的声音低沉。
声音也像,苏宓想。
“怎么会…我又不是傻了,怎么会不认识郡主。”她讨好地笑,笑得一如既往的单纯无害。
司马延的眼神中有很多情绪,幽幽暗暗纷杂不明。
春日和煦的阳光温暖,混着青草与花香的气息。世间万物生机勃勃努力生长,一如眼前的少女。
少女有着不染尘世的单纯,又有着得天独厚的容貌。她是如此的娇弱不堪,却又有着表里不一的聪慧坚韧。
更令人吃惊的是,她还有张牙舞爪的一面。
她竟然会打人!
“还会打人,不错。”
苏宓茫然地眨着眼睛,暗道司马延这是找她算账,还是真的在夸她。她知道自己打了王妈妈,间接算是给王府惹了麻烦。
“郡主,我是打人了,我打了王妈妈。但是我不认为自己有错,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恶,她故意把嬷嬷推倒,她还教训我!其实她怎么说我都可以,就是不能动嬷嬷。嬷嬷年纪大了,伤到了骨头,大夫说要仔细将养。”
“所以你就打了她。”
司马延的声音不辨喜怒,王妈妈那一脸的血和狼狈,看上去确实有些吓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王妈妈被一群人打了,谁能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小姑娘打的。
“是,我打了她。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苏宓想活,更想秦嬷嬷好好的。然而她们再是愿意谨小慎微地苟活,无奈还是有人不愿意放过。既然如此,忍到极限为何还要忍,憋屈死了自己又能如何,换来的不过是别人的得寸进尺。
她不是不知道前路艰难,不是不知道或许已有曙光。她也知道当下她不应该与李长晴硬碰,但是她就是忍不了。
司马延看着她,她小脸尽是倔强。
再是柔弱的人,也有自己的底线。
“很好。”
她心下叹息,司马延定然是在说反话。哪里很好了?她打了人,给王府招来了麻烦,郡主肯定生气了。
“郡主,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你在意我的想法吗?”司马延不答反问。
“在意,当然在意。”苏宓急切着,小心翼翼,“我父母都不在了,那些所谓的亲人不认我。在这个世上除了嬷嬷,我最在意的人就是郡主。嬷嬷养我长大,这些年受了多少苦我都知道。我不求别的,只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孝顺她报答她。郡主几次救我,如果没有郡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站在这里。郡主对我而言,不仅仅是恩人那么简单,你还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始终没有落下。“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郡主做朋友,也知道这次打了王妈妈给王府添麻烦了。如果大公主真要处置我,还请郡主把我交出去,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若是回不来,恳请郡主替我照顾我嬷嬷。”
司马延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在她的心中,自己是朋友。
也对,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王婆子是我们王府的下人,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子。”
“郡主,她肯定不承认自己推了我嬷嬷,也肯定说是我诬陷于她。我知道没有人会为我作证,如果郡主为难我可以和她对质。”
王妈妈在后宅颇有人脉,事情的经过那个张婆子一清二楚,但对方应该不太会给她做证。即使张婆子不站在王婆子一边,也会说自己就是传个话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情端看王妃和司马延如何定夺。
司马延冷哼一声,“一个下人,打了也就打了,哪里需要当主子的和她对质,她哪里来的脸。”
“…大公主不会生气吗?”苏宓小声问道。
“我们王府的事还轮不到大公主插手。”
司马延的话,如同给苏宓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王府会在这样的情形下护她。
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滴落,“谢谢郡主,也谢谢王爷和王妃。”
红岭心道表姑娘又胆小又怕事,还单纯爱哭,要不是那个王妈妈太嚣张太欺人太甚,表姑娘这样柔弱的姑娘家怎么会打人。
人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说得真没错。
苏宓哽咽问,“郡主,那个王妈妈…”
“敢以下犯上的下人,王府岂能再留。”
王妈妈昨天一头血地跑到忠亲王妃面前哭诉,说苏宓如何诬陷她,又如何打了她。她哭得那叫一个凄惨,说得那叫一个可怜。
至于那个张婆子,如苏宓所料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看到秦嬷嬷的时候对方已经摔倒了,如何倒的她没有看到。
这些年来,忠亲王妃对于她和大公主的关系向来装作不知情。对于她帮着大公主为难苏宓主仆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公主的所作所为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既然陛下默许,或许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只要苏宓性命无忧,她不可能违背皇帝的意思。
然而王府内宅到底是她的地盘,自己的地盘被别人横插一手,换成谁心里都会不痛快。她多年来隐忍不发,是拿不准陛下的心思。
如今陛下有了准话,不仅召见了苏宓,还授意她给苏宓相看人家。在她看来,陛下对苏宓已无杀人。
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容忍自己的府中有别人的眼线,且那个眼线平日里十分猖狂。
苏宓一听王妈妈被送走了,当下破涕为笑。
“真的吗?太好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我和嬷嬷了。”她哭哭笑笑,“郡主,你真好,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大恩不言谢,我都记在心里了。如果日后郡主有用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好。”司马延凤眼深沉,“会有那么一天的。”
苏宓觉得天也蓝了,草也绿了。
仿佛是心头压着的石头被移走,说不出来的心情舒畅。原以为面临的会是狂风暴雨,没想到是风和日丽。
司马延这个人,真是值得深交。
如果有一天对方需要她,她义不容辞。
“郡主,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这样的朋友,再来一百个不嫌多。
司马延看着她,“日后但凡有人欺你,你打回去便是。你要记住你是王府的表姑娘,是我司马延的人。”
“我记下了。”苏宓笑得极甜,有司马延这句话,她在这个世间多了一层厚厚的保障。“以后再有人欺负我,我就大声告诉他们。我可不是一个好欺负的,我有郡主给我撑腰。”
秦嬷嬷知道王妃非但没有怪罪自家姑娘,还把王婆子送出王府后很是激动,拉着苏宓的手问了好几遍。
“姑娘,王妃真的把王妈妈送走了?”
“是的,嬷嬷。郡主亲口说的,还说王妈妈不过是王府里的一个下人,处置她是王府自己的事,与大公主无关。”
“王妃…这是站在姑娘一边了。”秦嬷嬷喜极而泣,苍老的脸越发显得老态,“老奴放心了,真的放心了。”
姑娘如今和郡主交好,王妃又愿意给姑娘脸面。就算她现在走了,姑娘也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她泪如泉涌,连连说了几个好字。
苏宓握着她的手,“嬷嬷,郡主也好,王妃也好,她们都不是我的亲人。我的亲人只有你,如果没有嬷嬷我…我似乎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姑娘,你说什么胡话。嬷嬷一个下人,能陪姑娘这么多年已经心满意足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姑娘以后的路还很长…”
人生是很长,越是孤单就显得越长。
苏宓眼眶红得厉害,“嬷嬷,你知不知道,以前有很多次其实我都不想活了。我舍不得嬷嬷…如果没有嬷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主那么生无可恋之人,如果不是舍不得嬷嬷,怕是早就不在了。
她在这个异世之中也没什么眷恋,秦嬷嬷是她唯一的牵挂。人活一世总得有个寄托,若是连寄托都没了,活着不过是游荡人间。
秦嬷嬷听到她那句不想活了,老态的脸上既震惊又悲苦。
“姑娘,你千万不能有那样的念头。你要是有个什么事,嬷嬷也活不了。嬷嬷从来不知道这些…你为什么不讲?”
是啊,为什么不讲。
是因为讲了也没有用,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唯一的亲人跟着担心。哪怕是绝望到极致,哪怕是到最后烟消云散,秦嬷嬷也是原主唯一的牵挂。
“那时候我总在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大公主要那么对我。后来我知道,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所以以后我不会再那么想了,我要好好活着,嬷嬷也要好好活着。我会好好孝顺嬷嬷,将来接嬷嬷出去住大宅子。”
秦嬷嬷心疼到揪成一团,她的姑娘到底经历过什么。
“姑娘,这些年你受苦了。都是老奴没用,是老奴没有护好你。老奴有负娘娘的托付,哪有脸去见她。”
“嬷嬷,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原主也没有怪过秦嬷嬷。
如今她成了原主,必将遵循原主的心愿好好孝顺秦嬷嬷。
“我只要嬷嬷好好活着,其它的我都不求。”
秦嬷嬷悲苦点头,“嬷嬷不会有事的,姑娘放心。”
苏宓哪能放心,李长晴不敢伤她,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但是嬷嬷不是她,李长晴不会有顾忌。在所有人眼里,嬷嬷不过是个下人,便是王妃也不会过多照顾。
李长晴在王府收买了一个王妈妈,谁知道还有没有李妈妈刘妈妈。
还有那个张妈妈,竟然上门了。
她跪在地上不起,“表姑娘,奴婢在王妈妈手底下做事…有些事不得不听她的吩咐。这些年秦嬷嬷是知道的,奴婢可没有帮你们。这次的事,奴婢也是万不得已…”
“张妈妈放心,我知道妈妈的难处,断然不会迁怒你的。”是非恩怨苏宓分得清,她不会为难张婆子。
张婆子得了准话,这才放了心。
苏宓看着对方拿来的几个白鸡蛋,想了想收下了。张婆子见她收了东西,这才一脸放心地离开。
鸡蛋是煮过的,还热着。
秦嬷嬷叹息,“她也不容易,男人死得早,无儿无女的。这些年她多多少少帮过我们,这次的事不怪她。”
“嬷嬷,我心里有数。”
苏宓剥开一个鸡蛋,突然脸色大变。
鸡蛋上有字!
她呼吸一紧,秦嬷嬷更是目瞪口呆。
所有的鸡蛋全部剥开,每个上面都有字。
万老三,可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