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落水激起偌大的水花,鱼儿们惊得四散逃去。众人眼看着苏宓在水中挣扎几下,然后沉入水。
李长晴脸色变化不定,死死盯着池水。水面的涟漪渐平,抢食的鱼儿不见踪影。池水不知多深,根本看不见水下的情景。
曲婉儿心生不安,“殿下,要不要救她?”
“她自己心甘情愿跳下去的,与本宫有何干?”李长晴盯着池水,眼里尽是纠结,一时闪过狠辣一时又有些犹豫。
一刻钟不长,但足够溺水之人死得透透的。
“殿下,这里是忠亲王府。她如果真出事了,怕是不太好收场。”曲婉儿焦急起来,到时候真出了事,大公主或许不会有事,她怕是会被当成顶罪的。
李长晴似乎有些动摇,“等一会,她再不上来本宫就让人救她。”
这时曲婉儿瞧着有人过来,连忙又劝,”殿下,郡主来了,您赶紧让人把她救上来吧。“
“救谁?”来人一身银色的斗篷,与雪阳相映生辉、皎如星月。
“小皇姑。”李长晴不敢托大。
此人正是忠亲王夫妇的独女,安和郡主司马延。
忠亲王虽是异姓王,但因为一些原因今上幼年是被忠亲王夫妇抚养长大的。今上对夫妇二人十分尊敬,向来以叔婶称呼。
夫妇二人老来得女,自是爱若珍宝,今上也十分疼爱司马延这个小妹。
忠亲王妃是灵武将军的掌上明珠,生得又高又飒,站在男子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司马延肖母,不仅有着堪比男儿的身高和气度,衣着打扮更是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她不喜繁复累赘的妆发,虽无首饰珠钗装点,却说不出的飘逸雅致,道不尽的仪态出尘。
那一双凤眼清绝高傲,淡淡地扫过在场所有人。雌雄莫辨的容貌骄矜冷艳,薄唇弯起恰当的弧度。
“水里有人?”她问,声音略显沉哑。
“小皇姑,是有人,我正准备让人救。”李长晴朝一个小太监使眼色。
这时只听见池水“哗啦”作响,苏宓高举着汤婆子冒头。
她一抹脸上的水,“大公主,臣女做到了!”
“小皇姑,我的汤婆子掉下水,她非要跳下去捞。”李长晴解释,别看她是堂堂大公主,在司马延面前依然不敢摆架子。
苏宓已从另一边爬上岸,一身湿答答地出现在他们前。这大冷的天,虽不说是滴水成冰,可穿着这么一身湿衣服,她的脸色渐渐开始发青。
然而她像是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面上尽是怯生生的喜悦,“大公主,您说只要臣女把东西捞起来,您就和臣女做朋友……”
“本宫…”李长晴想反悔,说自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在司马延这个年纪相仿的小皇姑面前,她似乎不太敢说谎,“本宫是玩笑之言,谁让你当真的?”
“原来…原来大公主根本不想和臣女做朋友。”苏宓的牙齿开始打架,浑身发起抖来,“是臣女痴心妄想,像臣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朋友…臣女不想被吓哭,也不想被吓得做恶梦…”
司马延皱眉,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李长晴。
李长晴脸色难看起来,“小皇姑,是她没有听清我的话自己往下跳的,不是我逼她的。像她这样的人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有什么资格和我做朋友。”
“她是什么样的人?”司马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长晴不说话,眼里的轻蔑不言而喻。
司马延冷道:“她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们王府的客人。兴宁宫那么多人不够你折腾吗?”
“小皇姑,她难道不该死吗?”
“公主殿下,慎言!”司马延凤眼微沉。
湿冷的衣服像重冰一样贴在身上,苏宓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她的牙齿“咯咯”作响,苍白的脸色青得吓人,嘴唇变得乌紫。
司马延睨一眼,“来人,把表姑娘送回,再请大夫过去。”
她身后的大丫头青峰即刻奉命。
苏宓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持不住倒在青峰身上。
青峰送人回去,秦嬷嬷心疼得连哭都顾不上。一番泡澡更衣,喝过驱寒的汤药过后她才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宓脸色还青白着,裹在被子里依然觉得冷。
“嬷嬷,别哭,我不是好好的吗?”
“这哪里是好好的,你差点就没命了。”秦嬷嬷悲苦万分,“你这个傻孩子,她让你跳你就跳,你为什么不跑啊?”
“嬷嬷,跑得了这一次,跑不了下一回。我心里清楚小花池的水不深,要真是换成大花池那边,她就算是用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跳的。”她说得又傻气又娇憨,听得秦嬷嬷是又难受又伤心。
姑娘以前胆子小天天躲在她身后,自从上回被吓到之后竟然学会哄她。她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照顾这孩子几年。一想到这孩子往后岁月坎坷曲折,她就恨不得向老天爷多借十年八年。
“你这次受了寒气,身体要好好养着。姑娘家的寒了底子不是闹着玩的,以后你别出门。大公主再来找你,老奴拼着这把老骨头去求王妃娘娘。”
“嬷嬷,求王妃不管用的。”
忠亲王妃是王府的主母,王府里发生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多年她们主仆缺吃少穿,还有做不完的活。她如果真有心,便不会从不过问。
秦嬷嬷面色越发凄苦,“实在不行,老奴…去求王爷!”
内宅是女人的天地,她们若真求到忠亲王头上,只怕会得罪忠亲王妃。
“嬷嬷,没用的,我母亲是王妃娘娘的远房表妹。她都不管我的死活,王爷又怎么会管我。”苏宓低着头,“嬷嬷,要是我父母还活着,我是不是就不用寄人篱下?”
秦嬷嬷别过脸,泪如雨下,“好孩子,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饶是秦嬷嬷把所有的厚衣服都堆到苏宓的被子上,半夜里苏宓还是起了高热。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一会儿放在火上烤,一会儿又在冷水里泡着。冷热交替中,有什么东西呼啸着远去,又有什么东西狂吼着奔来。
大夫来了又走,秦嬷嬷流着泪给她灌药。
折腾到天微亮,她总算是退了热。
晕沉沉地醒来,对上的是秦嬷嬷熬到通红的眼。那张苍老的脸越发的老态,头发也白了许多。她迷茫地看着这位慈祥的妇人,眼眶中慢慢凝聚泪光。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嬷嬷,你别哭,我不会死的。”
“姑娘,老奴不哭。我家姑娘定然能长命百岁…老奴还等着住姑娘给我买大宅子。”秦嬷嬷忍着泪,哽咽不成声。
苏宓从被子里伸出手,替她擦眼泪,“嬷嬷,我饿了。”
“好,嬷嬷这就去给你取饭。”
秦嬷嬷出去后,苏宓慢慢靠着床头坐起来。摊开的手掌心中,有一枚鲜红的小痣,与她以前一模一样。
上回原主被吓晕死过去后,醒过来的人变成她。她感觉自己是原主,又不是原主。那个可怜又胆小的姑娘仿佛是她的前世,她们不仅长得一般无二,她还有原主所有的记忆。
害怕、恐惧。
这样的情绪充斥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如泣如诉。那种无处可说的绝望缠绕着她,她慢慢握紧掌心,眼神变得冰冷刺骨。
秦嬷嬷取来的饭菜已凉,正放在火炉里慢慢温热。这里好歹是王府,她们不至于吃糠咽菜,但也称不上有多好。
小米粥和白馒头,还有一碟咸菜。
辰时三刻,阴冷清静的小院有人来访。
来的是司马延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红岭,红岭不仅送来上好的银炭,还有一床崭新的被子,并几样点心。
秦嬷嬷惊喜万分,别的不说,就冲这些银炭她也该给郡主磕头。
苏宓咳嗽着,“多谢你们郡主,我…我会去给她谢恩的。”
“我们郡主说了,不用你过去特意感谢。”
“你们郡主真是好人。”苏宓一脸感动,“可惜我在不能动,要不然我爬也要爬过去…咳……”
红岭有些不忍,这屋子可真冷,比他们下人房里还不如。空荡荡灰沉沉的越发觉得冷,简单的家具什儿连她屋子里的都不如。主子的事他们下人不懂,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王妃从不过问表姑娘的事。
“表姑娘,你好好养身子,以后万不敢那么做了。”
“我知道的,谢谢红岭姐姐。”
红岭脸一红,她一个下人,哪里敢当这声姐姐。“表姑娘折煞奴婢,奴婢告退。”
秦嬷嬷亲自送人出去,感谢的话不知说了多少。
一回屋子,便见苏宓望着那些点心发呆。
她心口一酸,这些点心并不是多精贵,可怜她家姑娘从小到大竟然没有吃过。“姑娘,你想吃就吃吧。”
“我不吃,我要和嬷嬷一起吃。”苏宓甜甜一笑,苍白的小脸越发让人心疼。
秦嬷嬷再次泪流,“好,老奴和姑娘一起吃。”
点心的甜混着泪水的咸,说不出的滋味。
“嬷嬷,这点心真好吃,比以前吃的那些都要软都要甜。”
“姑娘…”
“嬷嬷,郡主真是一个好人。”
秦嬷嬷有些不忍心戳破她的欢喜,郡主不过是目睹此事,为了安抚她们才送东西过来的。可怜姑娘白白遭了罪,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一点施舍。
“嬷嬷,我想…和郡主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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