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八年,大年初一。
李云天和京城的文武重臣进宫给正统帝和孙太后拜年,作为后宫的新主人,孙太后设午宴款待了李云天等人。
自从取代胡皇后成为宣德帝的皇后,孙太后知道朝中的文武大臣对此非常不满,再加上张氏太皇太后的强势,因此她的行事一直非常低调。
如今,张氏太皇太后已经病逝,那么孙太后自然要承担起辅佐正统帝的职责来,她要确保正统帝亲政之前朝局的稳定。
不过孙太后毕竟不是张氏太皇太后,在朝臣中的影响力有限,这就使得她更为依赖内廷的宦官,进而也促成了宦官势力的增长。
午宴后,李云天第一时间赶去了杨士奇的府邸,前去看望患病的杨士奇。
杨稷被押进京城后,杨士奇再承受不住市面上的风言风语,心力交瘁下大病了一场,告病在家休养。
与杨荣去世后的遭遇一样,本该门庭若市的杨士奇府邸冷冷清清,自从杨稷的罪证被正统帝派去的御史查明后前来杨府的客人就越来越少,到现在除了一些要好的故旧外基本上没什么人上门,都想跟杨士奇划清界线,忙着投靠新的阵营。
京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谁都知道杨士奇这下要被杨稷的案子牵连,仕途堪忧,因此这个时候谁吃饱了撑的往上凑。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莫过于此。
李云天的到来使得冷清的杨府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从爵位上来看李云天可是朝中文武百官之首,李云天能来杨府对杨家的人来已经足矣。
别人可以不来杨府,但李云天是一定要来的,无论如何杨士奇都是他的恩师,虽然他现在已经贵为亲王,但是这一永远无法改变。
“王爷!”杨府的客厅里,二十几名前来给杨士奇拜年的文官见李云天进来,连忙向他躬身行礼,他们都是杨士奇的门生,如今在京城各大部院任职属于杨士奇的嫡系,同时也是李云天的师弟。
李云天与众人寒暄了几句后就被杨府的下人请去了后院,面容憔悴的杨士奇强打着精神在后院的一个院院门前迎接他,两人谈笑着进了一间厢房。
“恩师,杨大哥的事情已然至此,恩师还是宽心为上,切莫伤了身子。”在屋里落座后,李云天品了一口侍女端来的香茗,微笑着开口劝向了杨士奇。
现在屋里又没有外人在,故而李云天就以杨士奇的门生自称,他口中的杨大哥自然指的是杨稷。
“唉,我对不起那些受害的百姓,倘若不是我失察,那些百姓就不会遭受如此大的灾祸。”杨士奇闻言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心中无比自责认为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这才使得杨稷闯下了弥天大祸。
“恩师,朝廷离不开您呀,为了皇上,为了大明,您都要撑过这道坎儿。”李云天可以理解杨士奇的心情,不由得劝慰道。
“老了,已经没精力再在那些政务上。”杨士奇苦笑着向李云天摆了摆手,经过了杨稷的事情后他此时已经心灰意冷,萌生了退意。
“恩师,您走离开的话那么可只剩下杨溥大人苦苦支撑内阁了。”李云天闻言沉吟了一下,郑重其事地望向了杨士奇,那样一来的话杨溥将会过的很辛苦,内阁别与内廷抗衡了,就连六部也斗不过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要再赖在内阁的话那么内阁势必被我所连累。”杨士奇的双目闪过一丝黯然,自嘲地笑了笑后道,“宦海沉浮数十年,我也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恩师,您要离开京城?”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听到杨士奇亲口出隐退的话后李云天还是感到惊讶,毕竟杨士奇是内阁的中流砥柱,虽然声誉会受到杨稷一事的影响,但理政能力依然卓越。
“复生,老夫已经年近八旬,心力江河日下,既然如何还不如早日让贤,把机会留给朝中的新人。”杨士奇闻言再度笑了笑,神色决然。
其实,早在几年前杨士奇就想致仕回乡,只不过张氏太皇太后没有允许,现在杨稷出事后他已经把名利仕途看得很开,准备回去颐养天年,免得在京城受人非议。
杨士奇现在其实很后悔,如果当年他能早致仕回乡的话或许杨稷的事情就不会闹得如此不可收拾。
见杨士奇心意已决,李云天知道再劝无益,心中不由得暗自感慨,杨士奇的仕途生涯原本该有一个完美的落幕,不成想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复生,老夫现在已经了无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朝中的门生,老夫走后他们的处境必定堪忧,还望你多多提携。”沉吟了一下,杨士奇郑重其事地望向了李云天,准备给那些忠心追随他的门人谋一个出路。
“恩师放心,复生是他们的师兄自然会尽力而为。”李云天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杨士奇走后他无形中就成为了杨士奇一系的领军人物,故而肯定会照顾杨士奇的那些门人,这些人将来都是他在朝中的助力。
“如此老夫也就安心了。”杨士奇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这样他就可以从容离开京城。
回忠王府的路上,马车里。
李云天的眉头微微皱着,为杨士奇的遭遇感到惋惜,杨士奇为国效力多年伺候了五朝天子,堪称大明的朝之元老,应该风风光光地回乡,光宗耀祖才对。
其实,如果有可能的话李云天会把杨稷的案子压下来,可惜这次推动杨稷案子的不仅有文官集团的势力同时内廷也参与了其中,甚至里面还有勋贵集团的影子,因此杨稷的案子想捂也捂不住。
在杨稷的案子上李云天已经尽了力,旁敲侧击地提醒杨士奇要关注杨稷在乡里的言行,为此杨士奇还特意回了一趟老家去探查,可结果却被杨稷和当地的地方势力联合起来的蒙蔽住,或许这就是天意。
“王爷,杨公子会被朝廷处斩吗?”坐在李云天对面的林馨见李云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得开口问道。
作为李云天身边的贴身副官,林馨自然清楚三法司审理杨稷一案的进程,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杨稷这次将难逃一死。
“罪无可恕!”李云天闻言苦笑了一声,口中缓缓迸出了四个字,由于杨稷作恶太甚即便是正统帝都很难下恩旨赦免他的罪责。
“杨阁老真是可怜,因为杨稷的事晚节不保,实在令人惋惜。”林馨摇了摇头,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俗话的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杨稷虽然作恶多端,但他毕竟是恩师的长子,本王不会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李云天的脸上浮现出了黯然的神色,沉吟了一下后道。
虽然李云天不能阻止杨稷的死刑,但他却能把杨稷的死刑往后拖,拖到杨士奇死后再执行死刑,这一他身为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还是能做到的,也算是对杨士奇最后的慰藉。
元宵节过后,杨士奇拖着病体参加了大明正统八年的第一次大朝,见到面容憔悴的杨士奇,在千步廊侯朝的文武百官纷纷向其躬身行礼,杨士奇含笑头致意。
虽杨稷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但杨士奇一身正气,誉满朝野,朝堂上的众臣对他还是心有敬畏,见其落得如此的下场不由得心生同情。
太和殿上,杨士奇以有疾在身和年事已高为由,向正统帝跪请告老还乡。
正统帝原本不允,但杨士奇再三祈求,见其心意已决后正统帝这才松了口风,让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回家颐养天年。
对于杨士奇的请辞,大殿上的文武重臣并不感到意外,杨士奇已经年近八旬,早就应该回乡养老,更何况还有杨稷一事的打击。
退朝后,杨府一反常态地热闹了起来,京城的文武官员纷纷登门拜访杨士奇,也算是尽一场同僚之谊。
杨士奇并没有在京城久留,很快就办理完了交接手头事务的手续,在二月初的一天清晨,趁着京城大朝的机会带着一家老悄悄离开了京城,满朝文武谁也没有通知。
就在杨士奇一家离开京城后不久,身后的官道上忽然掀起了一股漫天的灰尘,只见数十匹快骑疾驶而来。
“老爷,忠王爷来了。”管家远眺了一眼那些追近的骑士后,连忙走到杨士奇所乘坐的马车前,隔着车窗沉声禀告道。
“停车!”杨士奇正坐在车上闭目养神,猛然听闻这个消息后吃了一惊,要知道今天可是朝中大朝,京城的文武大员都进宫见驾,随后想到了一件事情,连忙让车夫停车。
李云天与一般的朝臣不同,由于其手头公务繁忙,故而张氏太皇太后让正统帝下了恩旨,允许李云天只在朝廷遇到重大事务时参与大朝,这就使得李云天有更多的时间来处理手头的事务,也使得他能够追来给张氏太皇太后送行。
对于张氏太皇太后和正统帝对李云天的这个恩典,满朝文武虽然心中嫉妒但也无话可,李云天时常由于忙着手头的公务住在讲武堂或者文渊阁里,这一无人能及。
“恩师,您走的时候怎么也不通知学生一声,学生差就不能给您送行了。”来到立在马车旁的杨士奇面前后,李云天翻身下马,向杨士奇行礼后道。
“王爷公务繁忙,老夫岂能打扰王爷。”李云天能来杨士奇心中感到非常高兴,微笑着向李云天拱手回礼。
“恩师,回乡后切要保重身体,有机会学生会前去看望您。”李云天这次带来了一坛正统帝赏赐的御酒给杨士奇送行,让手下的侍卫倒了两杯酒后冲着杨士奇一举,高声道,“祝恩师一路顺风。”
“呈王爷吉言。”杨士奇笑着从侍卫手里接过酒杯,与李云天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恩师对学生教导,学生铭记在心,没感难忘,多谢恩师这些年来的栽培。”随后,李云天让侍卫倒了第二杯酒,双手捧着躬身向杨士奇道。
“王爷言重了,老夫只是尽了微薄之力而已,实在不敢贪功。”杨士奇闻言再度大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然后一仰首把第二杯酒喝干。
“恩师,京城之事恩师可放心交给学生,学生必当尽力而为。”接近着,李云天又让侍卫们倒了第三杯酒,郑重其事地向杨士奇道。
“多谢王爷!”杨士奇闻言微微一怔,随后面露激动的神色,一口就喝干了杯中的酒水。
杨士奇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京城已经没有值得他牵挂的事情,如果非要不能释怀的事情那么就是杨稷了,他岂会听不出李云天一语双关,想要介入杨稷的案子,这使得杨士奇心中非常感到。
实话,杨士奇并没有奢望杨稷能免一死,只要能让杨稷多活几天他就心满意足了。
“唉!”与李云天道别后,杨士奇上了马车离去,望着远去的马车李云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为杨士奇的境遇感到有几分不甘。
他兑现了对杨士奇的承诺,以彻查案情为由把杨稷的案子压了下来,杨稷犯了这么多的案子,要想把每一件案子都查清可不容易,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李云天此举外界无可厚非,再加上杨士奇平常为官富有盛名,故而满朝文武没人再关注杨稷的案子。
这也使得杨稷逃过了砍头的命运,杨士奇死后的第三年,杨稷因病病死在了刑部的大牢里,李云天也算是给了杨士奇一个交待,没有让杨稷身首异处。
杨稷死后,尸体被李云天派人运回了江西,葬在了杨家的祖坟里,了结了杨士奇的一桩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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