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伸手不见五指,苍穹之间,似乎浇了一层绊了锅灰的黑墨。
镶白旗的大帐外,有不少士兵在巡夜,靠近哈达山这一侧,士兵尤其紧张,人数也是最为集中,几乎达到其余几面人数的总和。
但四处静悄悄的,除了风吹草动,根本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连田鼠都意识到危险,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安乐窝中,绝不敢来凑什么热闹。
人总是会困倦的,时间久了,就会懈怠,哈达山中并没有什么危险出现,值守的女真士兵,渐渐在避风的地方坐下来,只要再挨过一个时辰,就会有人过来替换,他们就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
此时的哈达山中,一队超过五百人的队伍,正扛着山地炮,小心地穿行在林木中,他们不敢生火,只能凭借白日的记忆,一步步搜索着目标。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终于来到林木的最边缘,这里距离镶白旗的大帐,不过千余步,也就是后世学子们所说的一千五百米。
西宁火器局生产的山地炮,最大射程可达三千米,两千米内达到最佳射程,如果不是担心林木阻挡了开花弹的发射,山地炮还可以向后平移五百米。
算了,多余的射程,也许炮火还要向前延伸呢,免得到时候还要向前移动山地炮!
炮兵们紧张地安置山地炮,底座水平、炮身平稳、炮管的角度,还在炮身附近堆积了大量的开花弹。
二十门山地炮,全部调试完毕,每门山地炮前,都有数名士兵肃穆而立,他们都在等待发射的讯息。
炮兵百户一一查实后,方才用阴冷的声音道:“一号、二号,先发射两枚开花弹,其余的炮手就着火光,看清女真大营的位置,开始。”
“是!”
“是!”
一号与二号炮手答应着,随即有人点起了大量的火把,顿时将这一片照得如同白昼,山地炮就要发射了,再不用担心女真人探得讯息。
现在恰好是女真士兵换防的时间,数十名士兵从大营方向而来,忽地看到对面哈达山上起火,顿时吃了一惊,“火光,火光,对面是怎么回事?”
原先值守的女真士兵揉了揉双目,林木中果然一片火光,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强词夺理道:“那是山上起火,与我们什么相干?”
“蠢材,那是山上的汉人在点火照明,一定有情况,快起身,敌袭……”
“敌袭……”
“敌袭……”
女真士兵的呐喊声,顿时惊动了大营,幸好士兵们都是和衣而睡,铠甲未褪,兵刃就在床头。
黑夜中情况不明,更不知道有多少敌兵来袭,但铠甲、兵刃在手,女真士兵心中稍定,再不济也可以拼得一两名汉人!
“快报告贝勒爷!”
“敌人在哪?”
“杀呀……”
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大营附近,并没有敌军,完全是女真士兵自己作乱。
“轰……隆……”
两枚开花弹,拖着长长的尾焰,从林木中窜起,画着五彩的弧线,飞向女真大营,在营帐的栅栏附近,发生爆炸。
多尔衮也被士兵们闹醒了,原本以为有骑兵或是步兵偷袭,听到剧烈的爆炸声,顿时明白了:火炮,汉人的火炮,只有汉人的火炮,才会发出天雷般的爆炸声!
他掀开滚帘,匆匆出了账外,可惜,爆炸声已经不见,只有刚才爆炸的地方,有一些枯枝败叶被点燃了,发出微弱的火光。
大营内一片嘈杂声,士兵们睡得迷迷糊糊,显然被巨大的响声吓着了,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却是找不到方向!
他们根本不知道向何处避难。
阴影中,士兵手中都是明晃晃的弯刀,多尔衮不觉皱了眉头,如此下去,不用敌人突袭,自己人首先就乱了,他忙冲着士兵大喊道:“大家不用担心,不要乱,汉人火炮数量有限!”
“不用担心,不要乱!”
多尔衮的亲卫,也是跟着齐声大喊,人数越多,气势便上去了,听到声音的士兵,也是跟着呼喊,不消片刻,多尔衮的军令便传遍整个大营。
女真士兵渐渐平息下来,实际上,绝大部分士兵都没有看到伤亡,更没有看到敌军,原本只是随着别人一起作乱,根源解除了,骚乱也就慢慢止住了。
“轰……隆……”
“轰……隆……”
“轰……隆……”
炮声再起,这一次,女真士兵都在账外,基本上都看到了那道五彩的弧线,还能听到杂乱而剧烈的爆炸声……
爆炸就发生在身边!
二十枚开花弹,几乎是齐射,大部分都是落在营帐之内,开花弹的落点之处,方圆三四步内,女真士兵不是被炸得缺胳膊少腿,就是被气流掀上半空,然后分做几份,重重地砸回地面……
七八处营帐着火,火借风势,急速向下风口蔓延。
“啊……痛……”
“妈呀……”
“我的腿……我的腿呢……”
……
多尔衮听着伤兵发出绝望的惨叫,心中也是惊恐不已,汉人的火炮,啥时比红衣大炮还要厉害?红衣大炮发射的时候,也不会烧着营帐呀!
他忽地想起宁远城外的那场战斗,虽然他没有参与,但他知道,父汗就是在宁远城外中了汉人的炮弹,一直没有恢复过来……
难道自己要走上父汗的老路?
“贝勒爷,怎么办?”
多尔衮这才醒悟过来,他是镶白旗的旗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勇士们都等着他拿主意。
不行,大营不能待了,待在大营内只会白白送死!
他忽地大呼道:“快快上马,向北方撤退!”汉人的火炮犀利,夜晚又是看不清清晰,先离开险地再说。
“轰……隆……”
“轰……隆……”
“轰……隆……”
经过调试,二十枚开花弹,全部命中目标,女真人的大营内,顿时现出一片燎原之火!
营帐烧得噼噼啪啪,士兵鬼哭狼嚎,大营内一片混乱。
踩踏事件层出不穷,在这混乱的时刻,身体强壮的士兵,才能找到马槽,矮小、瘦弱、力量不足的士兵,只能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有些士兵干脆放弃去马槽的位置,直接迈开双腿,想着北方奔跑。
炮击一直没有中断,由于发射的速度不一致,齐射逐渐变成乱射,持续的爆炸,将女真人的大营烧成一片火海……
“哒哒哒……”
西南方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原本胡乱向南逃亡的女真士兵,顿时清醒过来,忙调转方向,追随着大军的步伐。
多尔衮听到后方传来的马蹄声,顿时吃了一惊,汉人的火炮虽然犀利,毕竟不能移动,只要逃出射程,也就安全了,最多不过损失一些营帐,士兵的伤亡实在有限。
但骑兵就不同了,他们和大金国的骑兵一样快速,极难摆脱,汉人的这支骑兵,白日他就见识过了,虽然比不上大金国的骑兵的,但战斗力绝对不弱,一旦被纠缠上……
如果是白日,他并不担心汉人的的骑兵,但夜色中看不清,大金国的骑兵,战斗力只剩下一两成,这仗还怎么打?
多尔衮狠狠地抽打着战马,一边让亲卫传令,着镶黄旗豪格速速赶来增援。
哈达山上的炮兵百户,见女真人的大营已经烧成了火海,再也看不到几名女真士兵,遂道:“停止射击,快用凉水给山地炮降温!”
幸好发射的时间不算太长,凉水一浇,炮管立时就冷却了,炮兵们顾不得炮管上还有余热,急忙拆开底座与炮管,两人一组,扛起山地炮。
原先打着火把的士兵,这时候来到前方引路,将炮兵领出哈达山,追着多尔衮的步伐,急急向北方而去。
高一功与王俊卓赶到镶白旗的大营时,大火烧得正旺,知道营帐中不可能有女真士兵了,便绕过营帐,沿着哈达山向北追逐而去。
前面远远出现一丝亮光,应该是自己人吧,女真人逃命要紧,还敢打着火把将敌人吸引过来?他们加快马速,奔亮光而去。
多尔衮逃至镶黄旗的大营,豪格已经列队在此接应,看到多尔衮的镶白大旗,忙追了过来,“十四叔,发生什么事了?”
“敌军偷营,”多尔衮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稍稍放缓马速,道:“镶白旗伤亡惨重,敌人追兵又至……豪格,你先抵挡一阵,待我整军后,再让镶红旗前来接应……”
豪格见多尔衮如此狼狈,情知镶白旗损失不轻,黑暗中看不清还剩多少士兵。
他有心跟着多尔衮一同北逃,却又惦记着哈达山上镶黄旗的伤兵,如果大军全部北逃,哈达山的勇士岂能生还,他黑暗中咬着牙道:“十四叔快走,这儿有我!”
“豪格小心了!”多尔衮一边说,一边狠狠用马鞭抽打着马臀,一阵风似的逃走了。
豪格捏了捏鼻子,这个多尔衮,阿玛一向说他勇猛善战,今日怎的在汉人面前,都是落荒而逃?如果自己拿下了汉人……
他忘记了自己丢在哈达山的四个牛录,以为镶黄旗还是十个牛录,满编三千骑兵,冲着亲卫道:“点起火把,将汉人吸引过来!”
不久之后,天命军的炮兵赶到镶黄旗的大营附近,远远看到前面有大量的火光,百户官一愣,多尔衮不是逃跑了吗,还敢留下士兵挡道?自己的运气这么好?
不管是谁,挡道者只能死!
待靠近了些,影影绰绰的火光中,却是看到一面巨大的镶黄旗。
百户官大喜,“兄弟们,前面是豪格,女真人的镶黄旗,度量好距离,速速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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