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对了,啾啾,你吃了吗?”少女从他怀中抬起头轻问。
姬稷思绪回笼,凝视眼前的娇人儿:“怎地每次我来,你都要问这一句?”
少女唔一声,做沉思状:“可能因为我以前挨过饿,觉得世间最重要的事就是填饱肚子,所以才会总拿这句话问候人?”
姬稷以为她是指从前在云泽台过的贫寒日子,他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深入,埋进她的长发中。
那时她自己的吃食都成问题,却舍得分他一份。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向他要过任何东西,更别说让他报答她之类的话。
姬稷越发觉得,他将赵姬留下养在身边是个正确的决定。若是没有他看着,赵姬定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她弱得像只待宰羔羊,却又偏偏生了一张绝色脸蛋和一颗稚童般的心。
一个漂亮的弱者,注定下场凄惨。
姬稷完全忘了自己与赵姬初遇时动的杀心,要不是那把她主动递给他的竹刀,她已成为他手下亡魂。猎物寻刀让猎人护身,多么好笑的事。
这件好笑的事,早已被姬稷挥之脑后。此刻他将右手从赵姬乌柔的黑发抽出,换另一只手拨开她鬓边垂下的两缕长发。
她梳了细辫子盘在耳后,头顶梳矮髻,没有插簪,用红绳绑好,大部分头发垂在颅后。
女子十五戴笄盘高髻,她也该戴笄了。姬稷心道,改日得寻支好看的玉笄给她,不能总是让她披着头发。
因为刚在榻上趴着的缘故,赵枝枝头发稍稍有些凌乱,她轻声问:“啾啾,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问候你?要是你不喜欢,我下次会改,再也不拿这话问你了。”
姬稷一点一点替她抚平凌乱的碎发,道:“这句问候很好,无需改。”
他回以问候:“你吃了吗?”
赵枝枝点头:“吃了,可是我还想吃。”
说完,她拽着他往屋角而去,从阴凉的小银缸里取出一碗鲈鱼脍,陶缸里放满了消暑的冰块,鲈鱼脍置于冰块上,拿出时嘶嘶冒着白气。
赵枝枝拿过芥和葱制成的酱,夹起一片薄薄的鲈鱼脍沾了沾,送进姬稷嘴里。
姬稷张嘴吃下。新鲜又冰爽的鲈鱼脍入口,别有一番滋味。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将这碗鲈鱼脍吃完了。
吃完姬稷才想起,他从不和人共用一双筷子,更不喜欢吃鲈鱼脍。
姬稷舔舔下嘴唇。
可是赵姬这里的鲈鱼脍太好吃了。一点腥味都没有,冰冰凉凉的,比王宫里做的还好吃。而且她每次都是先喂他,他吃完一口她再吃一口,就算是共用一双筷子,他也不生气了。
他自己养的人,怎能嫌她呢。
理该如此亲近。
就像是他小时候养的那只小奶猫,伸舌舔舔他唾沫沾他一脸,他只会觉得高兴,哪会发怒。
赵枝枝勾着红润润的唇笑问:“好吃吗?”
“好吃。”姬稷将矮案挪开,伸手将赵枝枝拉近,拭去她唇边的酱汁:“看来你有个好厨子。”
“阿元做的,不是厨子做的。”
“阿元?”姬稷想不起来了,“阿元是谁?”
“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那个寺人。”赵枝枝道,“阿元说他刚刚做寺人时,为了给自己挣个好前途,花光所有的积蓄找人教他学手艺,结果找来找去只有一个厨子肯教他,所以他就学厨了。”
姬稷问:“那他应该去做厨子,怎么还是个寺人?”
“因为宫里没人肯要他,所以他只能到云泽台来,结果云泽台连饭都吃不上,他的厨艺根本派不上用场。”赵枝枝原地躺下,双手枕着后脑勺,“阿元是个苦命人,大家都很苦。”
“那你苦吗?”
“我不苦。”赵枝枝看着屋梁顶上的雕花,“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很幸运了。”
姬稷往后躺下,冰凉的席子贴着后背,他也双手枕住后脑勺,寻向她盯着发呆的那根屋梁,慢声道:“以后你不会再过苦日子,你会吃穿不愁,活到长命百岁。”
“啾啾也是一样。”赵枝枝虔诚地向神明发愿:“愿神明庇佑。”
姬稷:“兴许我比神明更管用。”
赵枝枝一听,立刻伸手捂住他嘴,忌讳莫深地嘘一声:“不能说这种话,会被神明听见的。”
姬稷轻轻掰开她的手,侧躺着和她面对面,“听见就听见,怕什么。”
赵枝枝:“我忘了,啾啾是殷人,殷人应该不信这些。”
“殷人也信奉女娲和盘古,但殷人更信奉王和太子。”他影影绰绰扬起一点倨傲的笑意,“也就是现在的帝天子和帝太子。”
赵枝枝想到帝太子,呼吸急促起来,做贼般悄声问:“啾啾,你见过帝太子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女离得更近了,她的衣裙与他的重叠交织,吃饱过后松开的腰带垮垮落在席间,夏日轻薄的丝金禅衣隐约透出其下白嫩肌肤,她的长发散在肩旁,滑溜溜垂到他指间。
姬稷捻起少女细软的发丝,“你问这个作甚?”
赵枝枝羞赧:“我随便问问。”
姬稷往前挪了挪,声音沉静:“可是想要太子与你共寝?”
赵枝枝一张脸红透,手忙脚乱翻过身,背对着姬稷。
半晌,她声音像是蚊子叫似的,语调越低越软:“是,也不是。”
“嗯?”
赵枝枝放心将话告诉她的啾啾:“虽然殿下不再小气,但是殿下让我更害怕了。”
姬稷瓮声瓮气:“既然害怕,为何还要想他?想得夜不能寐?”
“因为不得不想。”赵枝枝抠着席子上的细缝,干净明亮的眼睛像是蒙上一层迷雾,彷徨迷茫。
她是赵家的女儿,虽然爹一直将她当做玩物养,他养她就是为了卖她,但世道如此,又有什么好恨的。天底下有千千万万个赵枝枝,她只是其中一个。比起那些生下来就当牛做马的奴隶,她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做真正的赵氏女。什么真正的赵氏女,爹骗她的,她甚至没有上过族谱,她一直都知道,他只是想让她甘心为赵家卖命而已。
赵家养她这些年,兴许以后不能再插手她的人生了。帝太子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无上的权力令他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赵家大概也没想到,帝太子竟会如此强势地展示他的权威,连各公卿的贵女都被他当做宫人使。
这样的人,又怎会容忍自己的后院被他人指手画脚?
她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若能成功献身帝太子,让帝太子收下赵家的好意,就当是对赵家的生养之恩了。至于以后是死是活,那都是她自己的事。
他们再也别想让她伺候十个人。等她爬上帝太子床榻之后,她就去告诉赵家人,他们要她做的事,她一件都不喜欢,她最讨厌男人了,她一看到男人就恶心反胃。他们若想讨好谁,他们自己去爬床。
这具身子是她的,不是赵家的。他们若不想再给她冠姓,那就收回去。
反正她在帝太子的后院,帝太子让她住进南藤楼,赵家也不能拿她怎样。
赵枝枝忽然觉得自己有种狐假虎威的气势,这让她莫名有些心虚,她揉揉发烫的耳朵,暗自告诫自己:还没爬上去呢,赵枝枝你不要得意忘形,况且,帝太子的床榻岂是轻易能够爬上去的?
“啾啾?”身后人了无动静,赵枝枝回过头,她的啾啾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赵枝枝轻手轻脚取过榻上的薄被。
虽是夏日,但她屋里到处都是消暑的冰块,而且这屋子似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改动,有太阳照着,可屋内触手生凉。家令大人说,南藤楼是太子殿下亲自过问设计改建的,冬暖夏凉,这么好的地方给了她住,她真是撞大运。
赵枝枝替姬稷盖上被子,她自己也钻进去,两个人睡在地上的竹席,共枕一床被子。
她暗搓搓地摸摸姬稷白玉般的脸,悄声说:“比起与太子殿下共寝,我更愿意和啾啾共寝,啾啾香香的,我也香香的,我们睡在一起,就更香了。”
姬稷张开眼。
赵枝枝吓一跳:“原来你没睡着?”
姬稷:“我又不是来睡觉的。”
赵枝枝靠到他手臂边,“啾啾,你想和太子殿下共寝吗?”
从小到大被无数殷女追捧的姬稷很是肯定:“哪个女人不想?”
“那以后我们一起和殿下共寝。”赵枝枝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好,“有啾啾在,我就不会害怕殿下了。”
姬稷噎得说不出话,半天才道:“虎……虎狼之词!”
赵枝枝:“啾啾没听过贵族之间的秘闻吗,三人共寝是很常见的事,曾经还有数十人一起共寝的。要是伺候的那位男君卓尔不凡,多几个人一起分担反而能轻松些。”
姬稷呼吸粗重起来。
赵枝枝:“不知道殿下那处是否……”
姬稷猛地坐起来,脸红得像个熟透的柿子:“不……不许再说这些事。”
赵枝枝懵懵地望着他,水润纯净的眸子天真无辜:“啾啾还没学过床帏之事吗?”
“学过了。”姬稷重重躺回去,声音很轻:“我什么没学过。”
赵枝枝寻着他的手握住,“若真能共侍殿下,我会照顾好啾啾,不让啾啾受伤。”
姬稷喉头微耸,“说不定殿下就只喜欢和一人共寝。”
“因为他顾不过来吗?”赵枝枝问。
姬稷:“当然不是!”
赵枝枝不想惹她的啾啾不高兴,她立马道:“我不说了,再也不说这些事。”
姬稷闷闷地盯看赵枝枝。
赵姬甜甜笑,有意为刚才的事安抚他,低下头,湿湿的唇啄了啄他的手背,“啾啾最好了,啾啾不会生我的气,对不对?”
姬稷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心,他抽出手,别开眼,缓缓道:“殿下性情残暴,杀人如麻,堪比恶鬼,他生得丑陋,最恨绝色,等你到了他床上,不知有没有命活着下榻。”
赵枝枝愕然:“原来殿下是如此可怕的人吗……”
姬稷:“特别可怕。”
他无非是想吓吓她,好让她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结果一看她真被吓住,他反倒慌了。
少女两只圆圆的眼睛张大,不知在想什么可怕的事,神情震惊,眸底含了泪,湿漉漉往外涌。
“别哭。”姬稷捧过少女被泪打湿的脸,“我骗你的,太子殿下一点都不可怕。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赵枝枝本就提心吊胆,被这么一吓,魂都没了。
她脑子里浮现自己死在太子榻上的惨状,眼泪不受控制哒哒往下掉。
姬稷苦恼不已。
这下可好,赵姬又要消沉了。
他不该一时起兴,拿话吓她。
“别哭,别哭。”姬稷嘴上嗫嚅。
少女默默流眼泪,眼泪蹭他一手,他擦了一遍又一遍:“放心好了,你死不了。”
她肿着红红的眼,并不相信他的话,却还是点头应下:“嗯。”
姬稷松口气。
他揽过她的肩,动作青涩地将她抱在怀里,手拍着她的背,哄小孩一般:“睡吧,好好睡一觉,都多久没睡过好觉了?今天不要再想其他事,只管睡觉就行。”
赵枝枝哭得累了,瘫在姬稷怀中,不知不觉将眼闭上。她最喜欢的啾啾抱着她,这个怀抱温暖有力,她慢慢松开紧绷的心弦。
昏昏沉沉入睡前,她最后一次允许自己想那种可怕的事:“倘若……倘若我死在殿下的榻上,能不能请你每年祭一碗樱桃酥给我?”
姬稷:“好。”
她喜欢吃樱桃酥,他记下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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