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今天投胎了吗
怀愫/文
既然要留到晚上,白家便摆下宴席请各位“大师”们入席。
鸳鸯厅后摆开了两桌席面,白二太太说完话就离开了,由她儿子招呼大家,一共两张小圆桌,每桌只坐四个人。
因有丧事,办的是素席,虽是素席却也是按着规矩来的,四鲜果八干果,罗列得齐齐整整,摆在青花瓷碟子里。
钱二一看就先对着白少爷赞一声:“讲究。”
阿娇嘴角一撇,钱二马上反应过来,小姑奶奶这是嫌弃他村气了,赶紧又摆出那张“我什么没见识过”的大师脸,仿佛只是跟白少爷客套两句。
钱二走到桌前,先给阿娇拉开椅子,请她坐下。
阿娇却不坐,她指使钱二十分顺手:“我不愿意跟他们吃饭。”
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那和尚脸色还好看些,余下的人脸色就很不好看了,但她刚刚才露了一手,那人到现在还憋着嗓子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来路,一个个就当听不见。
钱二还有什么事不依着她,恨不得阿娇能可劲儿作,越是作得多,后面才越是好抬价。
“就给您预备单份儿的,送到您房里去。”钱二一对上阿娇就恨不得腆着脸笑,这侍候人的活计原来没干过,没想到真做起来还挺顺手的。
阿娇背着手,下巴一点,往各处溜达去了。
白少爷干脆让厨房把有的菜都多预备一份,他跟在阿娇身后,也出去了。
阿娇一走,余下几个民间非正统抓鬼人互换眼色,大堂前都各自端着身份,有了一个阿娇当出头鸟,气氛反而微妙的和谐起来。
刚刚那个被阿娇一声闭嘴说哑口的人,还坐着一言不发,几个人冷眼看他,谁也不出手相帮,就想看看那小姑娘到底有多少本事。
还是同坐的道士伸手拍了拍他,他憋着的一口气缓了过来,终于能说话了:“这小丫头是个什么来路?这又是什么邪术?”
“言灵术。”另一个方耳大脸的笑了笑,他先自报家门:“我姓徐,徐茂弘,江城本地人氏,列位同行都是外地来的,有些事儿大家或许不知道。”
他们已经是白家请来的第三批人了。
前两批都铩羽而归,徐茂弘也打听过,可什么也打听不出来,里头还真有几个数得上名号的人,都没能把事儿办成。
白家一次又一次的加价,钱出的越多,人来的越少,这眼看老太太头七了,这宅子只会更凶,大家与其各自为政,不如守望相助。
简单的说就是他心里也没谱,能拉几个人就拉几个人,人多力量大。
“白家出的价,就是按人算,也不低了。”徐茂弘提出这个主意,桌上倒有几个人心动的,还有人将信将疑,谁知道徐茂弘是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都第三批了,里头一半是请来死马当活马医的,比如钱二。
徐茂弘还真知道钱二的来路,就是江城开古董店的,卖卖作旧假古董,兼职替人看看风水,一个花架子,一开始也没把钱二放在眼里,没想到钱二还真能请来个高人。
“你说的倒好听,这大家都聚在一起,办好了算谁的?办差了又算谁的?”其中叫方文镜瘦长年轻人开口就质疑。
徐茂弘也不恼怒,他笑一笑:“白二太太给钱爽快,可究竟这宅子里怎么个不太平,她可一句话都没说。”
白二太太确实没说,但大家一开始也没在意,请他们来还能是干嘛,要说的婉转一点,他们就是干“保洁”的,给人家清理清理“脏东西”。
但一口气请三批人,每批人还这么多,这宅子是不是真的大凶?
方文镜留了个心眼,等佣人来上菜的时候他客客气气问上几句,可无论他们怎么问,佣人都只摇头不知,等问夜里老宅夜里有什么怪异事时,那佣人摆手走了。
这么一来就有愿意跟徐茂弘联盟的,坐到他身边来,互换一下名片,徐茂弘的名片上还真印着“徐氏清洁公司”几个字。
都跟他打听白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娇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白少爷一直跟着她,他从没见过阿娇这种女孩子,跟了她半天,她好像完全没看见他似的。
“这宅子还是清朝时造的,这么多年维护得还行,地方有点大,得多走一走。”白少爷说这话时很有些夸耀的意思。
可阿娇完全不为所动,脸上还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这点小地方,竟也能算大。
白少爷想撩没撩着,问阿娇说:“你想不想知道,这宅子晚上哪儿不太平?”
阿娇一双眼睛睃着他:“爱说就说,不说就算了。”
她其实是有点想知道的,说是按只抓鬼,可她逛了一圈,这宅子里并没有一点鬼魅气,唯一的阴物就是阿娇自己,如果并不闹鬼,白家人怎么就怕成这样了。
白少爷笑一下,更觉得有趣,压低了声音:“这宅子每天晚上就会变一个样。”
他是想勾得阿娇一点一点问他的,可少女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乌幽幽的眼睛盯着他,看得他有些后脊发凉。
干脆也不卖关子了:“家里的佣人起夜能看见厅堂中……人来人往。”说到人字的时候,他本想换成鬼,但话没出口就觉得牙齿打架,还是把“鬼”字儿给吞了。
“哦~怎么个鬼来鬼往?”阿娇听出他换了个字儿,又把字眼换了回来,拖了长音,笑嘻嘻看着他。
白少爷浑身一激灵,他回家奔丧,在老宅睡了一夜,夜里醒来想上厕所的,一睁眼,厢房还是那间厢房,可屋中摆设全都变了,他睡在一张雕花拔步床上。
爬坐起来往屋外一看,外面红灯绰绰,人影幢幢,耳中还听见咿咿呀呀不似人语,白少爷眼睛一翻“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说什么也不肯留下了,到江城的酒店开了一个月的房,骄生惯养的大少爷,天天五六点起床开车回白家老宅,一过中午三点他怎么也得走,绝不等天暗下来。
他把这事儿都告诉阿娇了,可这女孩竟然还不怕,他说:“你干脆就别接这活了,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做这个太浪费了。”
白少爷被阿娇笑眼一扫,半身骨头都有点发酥,知道她是“仙姑”,可面对这样的摄魂色相,他还真有些按捺不住。
“这里出过人命吗?”阿娇问他。
白少爷差点被口水呛着,他摇头哂笑:“没有,那怎么会呢。”
阿娇见他不肯说实话,甩手走人,找自己的屋子去了,白少爷还想追上去,可一看时间已经快三点半了,这儿天黑的早,火烧眉毛似的出了白宅。
钱二满院子找阿娇,看见阿娇竹筒倒豆子的把他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情况全说了:“这白家,死过人!”
就在这几天里,请来的佣人好好的就死在房里,那家人要告,白家赔钱了事。
钱二:“陈小姐,要不然咱走吧,就当没揽过这趟活。”死过人可就不一样了,他给人看“风水”那基本都是唬弄人的,真本事半点没有,有钱赚,那也得有命花。
在惜命这条跑道上,钱二绝不会跑第二。
“没出息,你要是害怕,就走吧。”
钱二更不敢了,这万一他把人带来了,没把人带回去,陈家还不得扒了他的皮,就是项云黩他也惹不起,试探着又问:“那,陈小姐请了帮手没了?”
血玉静静躺在阿娇的颈项间,她微微一笑:“我回房了,你别打扰我啊。”
钱二见她这胸有成竹的笑容,还真松了一口气,以为阿娇这是要回房发功,赶紧点头:“不打扰不打扰,绝对不打扰。”
钱二又想退出又舍不得钱,心里不住嘀咕,万一成了呢?这一晚上少说也有五十万呐,他得卖多少假古董假明器呢。
就在钱二犹豫不决的时候,那几个和尚道士过来了,他就在没在那么一小会儿,几个人分明已经结成了联盟。
钱二不甘心,红艳艳的人民币在天上飞,说不定就掉到谁头上,他咬牙跺脚狠狠心,往屋子里一钻,把他的装备拿了出来。
铜钱剑挂在门口,桃木符挂在床上,窗口摆上一尊黄铜佛像,左兜里塞上一块八卦镜,右兜里一叠黄符纸,左右手腕两排佛珠,胸口挂上一块花大价钱请来的玉佛,这才觉得万事齐备。
阿娇还想回房里看个僵尸系列电影的,谁知这么大的白家老宅竟!然!没!有!网!
阿娇气得翻倒大睡,到晚饭的时候也没醒过来,钱二不敢打扰她,把饭菜送到了房门口,又急急忙忙缩回自己屋里。
这儿的天,暗的可真快呀。
日头还没落下山脊,整个白宅就悄无人声,所有的佣人都不见了。
整个大宅就只剩下他们八个人,和尚道士各自为政,阿娇钱二又是一派,余下几人结成小团体,围在一起喝茶,想看看晚上到底会发生什么怪事。
茶喝了一半,热水没了。
“哑巴”中了阿娇的言灵术,很想显摆显摆自己也是走过江湖的,是一不留神着了道,拿着热水壶就要出去:“我给大家灌点热水来。”
徐茂弘拦住他:“不用了,天就快黑了。”
“哑吧”还以为徐茂弘这是看不起他,面上不悦:“谁也不去,咱们就这么干坐到天亮?”说着拿上壶就出去了。
半天都没有回来。
方文镜哧一声:“让他别逞强,这倒好,谁去找他?”才刚建立的小团体,谁肯去找他。
徐茂弘觉得自己既然是个牵头的,就该说话:“这样吧,大家一起去,现在不是还没事儿吗?”
方文镜嘀嘀咕咕,余下那个说自己叫老孙的中年人根本就没有存在感,徐茂弘说什么他就跟着点头。
二比一,只好去找人。
走的时候徐茂弘还敲了敲了隔壁道士的门:“道长,宋先生出去打热水没回来,咱们去找找他。”
他觉得这个道士算是个热心肠,跟他打声招呼,里面迟迟没有声音。
廊下挂着一溜白灯笼,照得通道皆明,风一吹灯影便摇摇晃晃,映得月色愈发黯淡,方文镜又说:“都是各扫门前雪,你也别指望他们。”
徐茂弘也不生气,三个人从后院绕出来,本想走到厨房去的,在廊下听见了前面传来鼓乐声,三人齐齐变色,互看一眼。
方文镜先想退缩,可看徐茂弘和老孙都没动,也不好先退,跟在他们后面去看看情况。
后院一片惨白,越往前走,就越是热闹。
前厅红烛高燃,红灯高悬,搭起了戏台正在唱堂会,满堂宾客谈笑风声,佣人们从两边小门送上酒水菜品。
方文镜两步一迈,想往前去,徐茂弘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
方文镜甩开他的手,眼睛迷迷蒙蒙:“吃喜酒啊。”
徐茂弘这才看见,“哑巴”坐在圆桌前,正冲他们招手,厅中扎彩挂红,处处贴着喜字,外面还有人不断唱名引客。
白府有喜。
徐茂弘定睛一看,不论是座上的宾客还是传菜的佣人,一个个都踮着脚尖走路。
方文镜已经坐了过去,还跟哑巴推杯换盏起来,徐茂弘干的是“清洁公司”的业务,可他真没有一口气见到过这么多的鬼。
刚想拉着老孙回去搬救兵,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前迈,有个穿彩扎绸,涂脂抹粉的丫环上前请他:“白府有喜,请先生入席。”
徐茂弘心中清明,可脚步不听使唤,他跟在丫环的身后,只觉得自己身上一轻,低头一瞧,他的脚尖也抬了起来。
徐茂弘心里暗暗叫苦,四肢都不听他的,坐到桌前举杯喝起酒来。
钱二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就醒了,屋外不断飘进乐声,他平时就爱听这些,一听锣鼓点儿知道是在唱什么,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这谁家在办喜事?”
说完一激灵醒了过来,哪有什么喜事,今儿是白老太太头七。
这动静时响时轻,钱二揉揉眼,想往屋外张望一下,可屋子却变成了四方斗室,无墙无窗,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越是黑暗,钱二就越是不敢动作,也不知道这黑暗里有什么,他一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甩了出去。
符纸遇暗即燃,可钱二闭着眼睛不敢看,只觉得眼皮子前东西一亮,他咽口唾沫,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死不死的起码也得当个明白鬼!
又一张符纸扔出去,火星一点,他看见屋里四四方方全是砖块,无门无窗,这才没有光透进来。
钱二提了一口气:“姑奶奶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阿娇没听见钱二的声音,她也是被乐声吵醒的,坐起来揉揉眼,屋中一片漆黑,与钱二不同,她不需要光亮就能看得清楚。
这个格局她很熟悉,她的四方墓室也是这样,阿娇一摆手,障眼法立时消退,屋子又变成原来那样。
阿娇打开门,四合院格局的后院里,竟然全是砖墙,只有她打开一扇门。
阿娇往左一拐,手指头在灰砖上划过,所过之处,显露出本来的面貌,但指尖一过,就又变成了灰砖。
阿娇摸到门,推了推,推不开。
钱二在屋里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他扔出一张黄符,屋里就有一点光亮,可这火花一燃即灭,他只好隔一会扔一张,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期待能在这屋子里等到天亮。
他又扔出一张符照明,只见一只雪白玉手从黑暗中伸了过来,钱二一声惨叫,抱头缩起,可那鬼爪却不肯放弃,拎起他的后颈,把他拖出去。
钱二四肢乱舞,嘴里求爷爷告奶奶:“姑奶奶可饶了我吧,我就是个混事儿的,你要找找和尚道士去,他们跟您专业对口不是……”
阿娇把他往地上一放,看他还在乱扭,踹了他一下:“你还有这么多姑奶奶呢?”
钱二一听阿娇的声音,如聆纶音,恨不得给她磕头:“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来了,从此以后天上地下,我就只有您这么一个姑奶奶。”
他擦干了眼泪鼻涕,这才看见整个院子都是砖墙,阿娇刚刚打开的那一扇门正在缓缓消失,他抖了一下:“姑奶奶,咱赶紧溜吧。”
阿娇却没看他,她左右看看,这可太有意思了,若用鬼力就有造出宅院来,那是不是她也能造一个自己的汉宫?
阿娇想了想,一时竟想不起汉宫的模样,她心中浮现出的殿宇是长门宫。
“咱们看看热闹去。”阿娇循着乐声往前走。
钱二苦着一张脸,紧紧跟在阿娇身后,拿她当作保命符,一路走一路劝:“您要是想听戏,我花钱,我请您上国家大剧院听去,咱……赶紧走成不成?”
阿娇嫌弃他烦:“再说话让你闭嘴。”
钱二赶紧不说话了,他的装备只剩下没五六张符和一个八卦镜,还得求姑奶奶罩他。
一人一鬼来到堂前,看到的也是一番办喜事的景像,钱二眼尖,一眼就瞧见哑巴徐茂弘方文镜三个正坐着吃喜酒,看见他来了,还冲他招手。
钱二赶紧把眼睛给闭上了,不想给他们凑这个三缺一,哆哆嗦嗦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幻境。”阿娇看钱二怂成这样,拍一拍他头顶:“行啦,你睁眼吧。”
钱二这才敢睁开眼睛,打眼一看,穷心又起,这屋里可都实打实的古董啊,他看完说:“看这穿衣打扮,是民国时候的人。”
可这一屋子古董最少也是清朝时候的,他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
“这点出息,等出去了,我送你块玉。”阿娇说完指使他,“你去看看,这是谁在办喜事。”
“得类。”钱二一听阿娇要送他块玉,那再次也是好东西,热血上头,跑去听墙根。
这里虽是幻境,可东西却都像真的,就连嚼舌根的下人都一样,丫环们纷纷讥笑白大奶奶不得宠,进门的这位二姨奶奶,是白大爷心尖上的人。
这一场喜事共了两千大洋,而大爷替二姨奶奶赎身花了一万块现大洋,更别说捧她的时候,替她置下那些真金白银的行头了。
钱二想把打听到的事儿告诉阿娇,满院子也没见她,吓得一身冷汗,这才看见她坐在正对着戏台的席上,抓了一把瓜子磕着,脚尖还一翘一翘的。
钱二差点给她跪下,他凑过去告诉阿娇,又奇怪:“这难道是丧事冲出了喜事?”那也不挨着呀。
阿娇吐了一口瓜子皮,指指台上:“来了。”
只听台上戏乐陡然一转,娇声颤颤,莺声呖呖:“哎呀,画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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