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王妃随手将那本书籍放入附近书架,侧身的时候,曲线玲珑,丰腴诱人,一股天然风流,从头到脚,倾泻直下。
她明明神色淡漠,却仿佛比世间最动人的青楼绝色,最知晓男人心思的女子,最卖力的搔首弄姿,都要来得风韵无穷。
陈青牛稍稍静心止意,皱了皱眉头,位居密宗明妃七相之首的具凤相,根据记载,确实是出类拔萃的鼎炉尤物不假,可真有这般诱人?
陈青牛轻轻一跺脚,瞬间气海沸腾起来,以儒家独有的云蒸梦泽之法,加持自身神意,睁眼环顾四周,追寻蛛丝马迹。
此时置身于浩瀚书海,此术最合时宜。
视线所及,书架上有四五处极为干净,几乎纤尘不染,显而易见,这是崔王妃经常抽取书籍翻阅使然。
更多地方,常人肉眼不及的灰尘分布,厚重深浅极其不均,所对位置的孤本珍本,应该是她偶尔临幸之书籍。
但是寥寥几处,五指印痕格外刺眼,与崔王妃的纤细手指明显不符,可能是藩王朱鸿赢兴致所至,趁着她在三楼礼佛念经之时,来此一游,百无聊赖,信手翻书。
这些痕迹虽然细微至极,可仍旧没有超出实物范畴,陈青牛更在意的景象,是这一层书楼缓缓流淌的十数条金色气流,宛如悬空浮游的长蛇,或大或小,或长或短,颜色亦有深浅之分,其中以浅淡金色居多,它们时而擦身而过,时而盘旋交错,时而汇聚成团,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但是更诡谲的景象还在后头,当这些长蛇偶然游曳向窗户,或是撞向墙壁,在那触碰瞬间,窗户和墙壁就会激荡起一阵阵银色涟漪,长蛇在一次次碰壁之后,只得无功而返。
陈青牛将那些金色游蛇的运行轨迹都一一印入脑海。
西凉军中精锐动用诛神弩射杀商湖母蛟,他之前所住宅子的那一池塘锦鲤,还有这满满一书楼的金色气流游蛇。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陈青牛闭上眼睛,苦睁开后一切已如旧,瞥了眼窗外生机勃勃的春色湖景,苦笑呢喃道:“范夫人,真给你说中了,当自己不修道,便是天下无一修行人,当自己开始修行,就会觉得四周皆是同道人。”
崔王妃不知陈青牛在做什么,但是女子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位最不怕比拼靠山的色胚子仙师,多半要破罐子破摔了,虱子多不怕咬嘛。
陈青牛突然问道:“朱鸿赢,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
崔王妃神色尴尬,嚅嚅喏喏,不知如何开口。
陈青牛善解人意道:“撇开你们的夫妻关系,你仅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位藩王。”
崔王妃如释重负,斩钉截铁道:“内圣外王!”
陈青牛等了半天,结果她没下文了,疑惑道:“就这样?”
崔王妃反问道:“这还不够?”
陈青牛哭笑不得。
崔王妃却没有丝毫觉得自己是在敷衍,娓娓道来,“朱鸿赢除去藩王身份,在王朝上下更以无双儒将著称于世,显而易见,朱鸿赢无论是修养还是修为,都臻于化境……”
听到这么门外汉的形容,陈青牛忍俊不禁,笑着打断道:“朱鸿赢读书多,我不敢否认,可要说他武道修为如何的超凡入圣,我还真不相信,尤其是臻于化境这四字,你可千万别乱用,在修士当中,往往是用来形容一位隔行如隔山的止境武夫,而达到这种高度的大宗师,除非是屈指可数的飞升境修士出面镇压,否则别说是一座朱雀王朝,就是王朝林立、百国逐鹿的南瞻部洲,都没人能拦住朱鸿赢的去路。至于你所谓的‘内圣外王’,兴许你的说法符合世情,但未必适用于我们这拨人,仅是‘内圣’二字,世世代代供奉儒家祖师爷的稷穗学宫,为了解释清楚,恐怕至少写了数十万字的经文典籍,绝大多数涉及练气修行,一律禁绝外传,自然连你这种豪阀子弟都无法接触。”
陈青牛轻声道:“仁义礼乐,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以德为本,以道为门,谓之圣人。在这之上,便是至圣先师,当今世间,儒家至圣不足五指之数,稷穗学宫在南瞻部洲建立书院相对较少,所以并无至圣坐镇,我们朱雀王朝的太师庞冰、大隋棋圣虞世楠和后唐理学宗师魏清德三人当中,有可能会出现一位至圣。君子,圣人,至圣,是儒家修士最后头的三大境界,君子手持国柄,圣人口含天宪,至圣言出法随!一身浩然气,与天地共鸣!”
陈青牛瞥了眼崔王妃,“在我眼中,朱鸿赢撑死了就是儒家君子修为,远远称不得内圣外王。”
陈青牛忍不住打趣道:“若朱鸿赢真如你所说,既是内圣外王的修士境界,又有臻于巅峰的武夫境界,那别说我了,就是他想杀穿龙袍坐龙椅的那位,也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轻松碾死了。”
止境宗师,最强大之处,不在肉身金刚不败,不在双拳无坚不摧,而在于杀人之后,能够像兵家宗师一样,完全无视气运缠身,一律直接震碎,根本不讲道理。
一旦沾惹因果,或是缘分盘结,哪怕是三教圣人,也要辛辛苦苦,抽丝剥茧一般,一点点剔除掉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气数。
为此不知道多少学究天人的诸子百家大修士,白首穷经,试图解开其中谜底,但始终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说法问世。
崔王妃冷笑道:“那你到底要我如何形容朱鸿赢?”
陈青牛沉默片刻,问道:“可有较为隐秘的癖好?”
崔王妃摇头道:“朱鸿赢一向清心寡欲,哪怕是寻常的读书,也颇为驳杂,没有独特嗜好。”
陈青牛开始缓缓散步,在崔王妃跟上后,又问:“那朱鸿赢有没有特别在乎的外人?与谁经常碰面,或是被他多次言语提及?”
兴许是老妪曾经担任耳报神的缘故,崔王妃对于藩邸种种秘辛,非但不孤陋寡闻,反而极为熟稔,毫不犹豫道:“若说经常碰面的话,擅长雷法的道人陆法真,担任朱真烨师父的儒士高林涟,都算,元嘉圃那边还有个花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一介贫贱寒士出身,只会种花,竟然入得了朱鸿赢法眼。朱鸿赢身边还有一位深藏不露的贴身扈从,气势内敛,身世不详,姓贺,我只知道朱鸿赢对此人似乎持平辈礼,称呼为贺先生,比较陆法真和高林涟,三人地位大致相当,但论亲近程度,贺先生隐隐要超出一线。”
陈青牛嗯了一声,来到窗口,轻轻推开窗户,湖景旖旎。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崔王妃忍不住问道:“真婴到底犯了什么病?”
陈青牛没有藏着掖着,直言不讳道:“很麻烦,今日晨曦初至元嘉圃院落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才被我抓到蛛丝马迹,当时朱真婴身上的本源精气,在受到一位……女鬼的吸引之后,蠢蠢欲动,骤然间又为阳光照射,无论魂魄,竟然一起为之颤抖,这绝对不合常理。世人魂魄分阴阳,其中阳魂,根性近于向阳花木,绝无不喜阳光的道理,即便是阴魄,光天化日之下,也不会厌恶光线照射。然后我便随手抓了一抔日华,虽然其中蕴含至阳罡气十分清浅,但越是如此,越能够探知到她整个人气机流转的状态。随后我帮你女儿把脉,查看脉象,其实一开始我没有抱太大希望,我虽然是修行之人,对于那些旁门左道其实并不擅长,只是粗略探查之后,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一般而言,人体脏腑枯荣,以及气海深浅起伏,都能够从脉象看出征兆。”
“朱真婴脉象极其反常,大起大落,壮如洪水,来盛去衰,滔滔满指。”
说到这里,陈青牛骤然转头,死死盯住忧虑重重的王妃,眼神冰冷,“偌大一座藩邸,藏龙卧虎,不说其他人,仅是陆法真和老嬷嬷,修为就都在我之上,难道这么多年就没有谁看出端倪?!”
崔王妃一愣,一时间竟是语塞。
“朱真婴能够活蹦乱跳活到今天,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天生根骨卓绝,是兵家梦寐以求的武胎体质,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否则你们西凉铁骑就没有朱真豹什么事情了,先天武胎只要不过早夭折,定然能够成长为沙场万人敌。再就是有人在为朱真婴持续长久地压抑脉象,或者更直接,那人在为她灌输真元,不但能够为她续命,还能滋养其元神。”
陈青牛从她脸庞上收回审视视线,重新望向窗外,沉声道:“将相王侯之家的那些内幕,我一个方外之人,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只不过朱真婴既然与我相逢,算是我下山以来的最大一桩机缘,那我就没办法抽身离去,现在有两条路摆在我脚下,要么快刀斩乱麻,当断不断,必受其害,但我毕竟是外人,很容易藕断丝连,一屁股烂账。要么花大心血大气力陪你们母女捣糨糊,坦诚相待荣辱与共,讲求一个撼大摧坚徐徐图之,运气好,保你们母女平安,也将我自己撇干净。运气不好,被你们拖入泥潭,万劫不复,哪怕我身后的观音座事后出手,于事无补。”
不等崔王妃说话,陈青牛摆摆手,“不是我瞧不起你,你那些口头誓言,我还真信不过,不仅仅是人心叵测四字,更多是你一介弱女子,空有一个王妃头衔,大势一来,如山岳压顶,螳臂当车,你到时候不背后捅我一刀子就算万幸了,哪敢奢望你雪中送炭……世事多无奈,即便你到时候有雪中送炭的好心,那也得有手中有火炭的那份家底,对吧?”
陈青牛仍是不给崔王妃反驳的机会,转过身,等她犹犹豫豫跟自己面对面后,伸手在她身上指指点点,自然不会触碰她身躯,依旧隔着约莫一尺半距离,“脉络如驿路,窍穴为城池,气血即兵卒,我辈修士,之所以被誉为人上人,就在于你们世间的凡夫俗子,既不会扩建驿路,也不会巩固城池,更不会为兵卒打造铁甲或是配给骏马……”
见她一头雾水,陈青牛便直接捅破那个云遮雾绕的真相,“生老病死,是人道循环,肉体必然不得超脱,死后身躯连同元气魂魄,大半重归于天地,则是天理昭昭。修士要长生,要长寿百年千年,岂不是有悖于这人道天理?”
崔王妃傻乎乎问道:“你们仙家修行,竟然不是顺应天命之举?!”
陈青牛轻轻感慨,“大逆不道……大道逆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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