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衮双眉倒竖,厉声道:“我要你带十名勇士去突袭西营本阵!”好钢用在刀刃上,崔树强当尖刀突袭乱阵是一把好手,韩衮耳闻目见过多次。
“这……”崔树强犹豫不决,迟迟不敢接令。在他看来,能顶住西营浪潮般的进攻已经殊为不易,更何谈去攻击张献忠本人?
韩衮没有直接参与战斗,待在阵后也不是吃闲饭的,他一直在观察战场上的形式。之前他看到张献忠亲自押队,并没有直接斩首行动的心思,直到张献忠为寻找突破而将身边的预备马队一支支投入到战场里,他就发现张献忠身边的防御力量已变得极为薄弱,有可乘之机。
就算看出有机会,也只是渺茫的机会,韩衮始终没有将之付于实践。但当下形势逼人,已经没有退路,即便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拼死一搏。要执行这样的斩首行动领头之人非崔树强莫属,然而一开始他却不愿意将自己的得力下属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此去攻击张献忠,就算成功,崔树强也必将陷于西营兵阵之中,故而他举棋不定,一直没有行动。但若不让崔树强去试上一试,就眼下形势发展下去,飞捷左营兵必败无疑,那时死的就不只是崔树强等十一个勇士了。
韩衮伸臂指点给崔树强看道:“西营将主力都压了上来,献贼周围空虚。你看,正面与右路之间西营贼兵分布较薄,你可以带人从中突破,只要突破过去,西营兵马必乱,那时不管杀不杀得了献贼,形势都会于咱们有利!”
崔树强再无二话,毅然接令,洪声道:“属下领命!”
时间紧迫,韩衮没时间再嘱咐崔树强什么,只是略微点头,崔树强随即转身,一眨眼间就消失在人潮之中。
过不多久,崔树强冲到前线,将指挥权交予杨招凤后很快调好了人选,带着人朝韩衮指点的方向突去。
韩衮在阵后远望见右斜向西营阵里一片混乱,清楚崔树强已经开始行动,心里暗暗祈祷道:“只愿老崔此次行动能够马到成功!”
不说韩衮忐忑,崔树强带着十名勇士的突然杀到,使得右斜里的西营兵们一阵慌乱。
“兄弟,你叫什么?”
“苗尧年。”
“好,那苗......那苗什么,看着虎虎生风的,就你了!”
兵士苗尧年因为先前的优秀表现而被崔树强选中,与另一名叫兵士杀在最前面,崔树强和其余八名兵士紧随其后,大概结成一个楔形的小阵。此处的西营本来就非精锐,大多还不是张献忠麾下的,而是其他小山寨的杂牌,战斗力更弱,加之慌乱,根本抵挡不住崔树强等人的疯狂进攻,原先还算整齐的阵列生生往内凹了进去。
苗尧年等人都已经从崔树强那里了解了自己的使命,知道自己背负着重大的责任,因此冲杀分外卖力。旁人还持着一面彭排用于防御,而苗尧年因杀得兴起,索性连彭排也不拿了,一手持腰刀,另一手则握着一柄从西营那里夺来的短斧,左劈右砍,叱咤呼喝。
崔树强一伙人少,混在数百多人的战阵之中毫不起眼。不远处,白甲白袍的张献忠以为大局已定,坐在马上,与义子张四虎对着厮杀的乱阵指点谈笑,好不快意。崔树强心细,一边推进,一边时刻注意张献忠的反应,用以确定自己一伙是否暴露。却见张献忠谈笑风生,只顾与张四虎说话,对周遭形势毫不在意,心底暗想:“此贼合死!”一时间信心倍增,一面奋进,一面不断激励部下勇士。
苗尧年自从前番立功受到嘉奖,尝到了甜头。早先他在陕西,不过是乡下一个赤贫的庄稼汉,平素里没少受他人欺负,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个能多种几棵庄稼的憨大,哪有人像崔树强那样用“虎虎生风”称赞过他,又哪有在千军万马中居于阵列最前排负重任前行过?他只觉得自己一身力气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有了能欣赏他才能的人,他喜欢这种受人重视的感觉。由是他抱着再次立功的心态玩命般厮杀,所过之处,皮开肉绽。西营尝到了苗尧年野兽般的手段,又见他披头散发,怒目圆睁的狰狞面目,各自奔号,避之不及。苗尧年杀到兴头上,连后面的同伴都忘却了,挥舞腰刀脱队撞入一大群西营中。
在贼群之中苗尧年四面受敌,纵然他勇悍如斯也禁不住围攻,眨眼之间,大腿、左膀之上各被西营刺伤。
他却浑然不觉,兀自缠斗,崔树强怕他有失,急率众人杀进贼群协战。这一伙人疯虎也似,所向无前,西营兵士风行草偃般败退下去。有西营见明的干不过苗尧年,暗地里发了一支袖箭,“噗”的射中苗尧年右臂。
苗尧年怒喝一声,像是炸起一个惊雷,西营们正惶惶间,却见他咬牙切齿,将左手短斧飞掷出去,斧头砍中放暗箭的西营兵士前胸。随后不管右臂上皮肉疼痛,用左手猛力将深陷肉中的箭矢拔出,丢在一边,接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厮杀。
此情此景,饶是在刀头上舔血多年的西营也没见过,惊吓之余士气瞬间崩溃,围绕在崔树强等人周围的西营不约而同地四散逃去。
这样一来,崔树强等人面对的防守压力骤然减小,勇气倍增,视线透过闪动的人影,连张献忠的面孔都能看得分明。
张献忠犹不知觉,按辔四顾。崔树强知道机会来了,大声激励苗尧年等十名兵士道:“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跟我上!”说着,如狡兔也似一跃而出。苗尧年等人怎能落后,紧随其后杀奔贼渠。
张献忠将主力悉数派出激战,此时身边所剩,不过十几名杂兵罢了。张四虎机敏,率先发现崔树强一伙人向这边冲来,惊呼道:“阿爷小心!”
这一声犹如当头棒喝,一下砸醒了张献忠。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如狼似虎的崔树强等人,心中一惊,拨马就要退却走。崔树强拼死搏杀这么久,岂容功亏一篑?当即将长枪望泥地上一插,张弓搭箭,向着张献忠连射两箭。
第一箭瞄准张献忠腰间射去。此一箭乃是崔树强凝心聚力奋力一击,去势极猛,饶是张献忠厚甲当身,那箭却是斜到脚上,径入皮肉。
然而张献忠本性悍勇,而且是见过风浪的,早年受伤无数,此等伤势对他来说已是司空见惯。他吃痛闷哼一声,继续催马欲要逃走,哪料到崔树强的第二箭接踵而至。此箭却不是射在张献忠身上,而是射在了其马腿上。
原来崔树强在第一箭射中张献忠后,发现两边距离尚远,贼渠又披着厚甲,箭矢无法给予对方较大的伤害,于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反应过来,把接下来一箭的目标定在了对方所骑坐骑之上,即所谓“射人先射马”。
果然,那马吃痛不过,狂躁之下根本不听张献忠指挥,颠仆几下险些将主人抖下背来。张四虎见此情形,连忙跳下马背,负张献忠下来,将自己的马让给他。张献忠既得援助,立刻马不停蹄往后方退去,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功败垂成,崔树强扼腕叹息不止,此击不中,位置随即暴露,无数西营兵士在张四虎的指挥下将崔树强、苗尧年等人团团围住,十一名勇士顷刻间被人海淹没,刀剑齐出密如梳,除了崔树强与苗尧年两人,其余九人几乎是在一瞬间被无数乱击杀成肉泥。
“他奶奶的,算来算去,也没算到今日死在这里!”崔树强一紧张,就下意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门儿,直到这时也不例外。伙伴皆死,血脉贲张下,其实对于死亡也没有那么多的恐惧,他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没有将张献忠拉下马。
“没杀了献贼,对不住老韩,老子倒还死不瞑目。”崔树强一想起临走前韩衮那满是殷切的目光,就没来由的一阵惭愧。生死关头,没有人想得到,他脑海中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眼神一闪间,瞥见犹然竭力死战着的苗尧年,崔树强忽而有些慰藉,总觉得黄泉路上,还有个聊得来的兄弟作伴,也不孤单。
“这兄弟叫什么来着?”崔树强在心底问了一句,然后,不等回答,半空中无数刀枪剑戟在同一时间尽数呼到了他的身上......
斩首张献忠失败,韩衮瞧在眼里,痛在心里。痛,既因没有杀了张献忠,也因白白葬送了崔树强等勇士。张献忠不死,有张四虎统带精骑,局势依然无法改变半分。事已至此,他暗自决定,必要时候必需得壮士断腕才行——放弃胡可受部,带残军离去。
正当他的这个决定即将成为现实之际,黑夜中突然一道鬼魅的紫影划过张四虎身后。
张四虎救走了张献忠,也没有骑马,就站在原地继续指挥精骑对节节败退的胡可受部施压。他的注意力刚刚才从崔树强等人身上重新移回胡可受方面,却没有提防身后黑魆魆一片中,一名紫袍骑士疾速挺枪而来。
虎头大枪随着撕心裂肺的狂啸,将张四虎从地面高高挑上半空。那紫袍骑士将张四虎的尸首甩进惊骇四溃的西营乱兵中,吼声如雷:“诛贼者,江都郝鸣鸾!”仿佛天神下凡,登时激起西营阵中千层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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