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刀、李匹超及庞心恭跟随杜纯臣去广东也有个名目,是谓“通商”。即便当下八字还没一撇有着贻笑大方之嫌,但赵当世却不认为可以草率对待。拓展东南海域的商路甚至是势力范围的事务,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并不轻,只有自身的态度先端正好,才能影响到其他人。
在嘉陵江边的践行会上,赵当世还亲口授予了赵虎刀赵营新设市舶司市舶使的职位,李、庞二人则分居市舶左右副使。纵然只是个草台班子,但因着赵当世表现出的郑重态度,赵虎刀三人对此次的广东之行颇具使命感。连着杜纯臣也对赵当世的诚意有了更进一步的感触。
被派往广东的人除了赵虎刀三个,还有六个人,此六人无一不是反应敏捷、艺高胆大之辈。此去广东路途千里,不说兵荒马乱,就之间穷山恶水刁民必然数不胜数,赵当世对于杜纯臣的一班人的自保能力并不太有信心,所以特地在营中择选了这六个人随行,既为了保证可顺当抵达目的地,也为了日后供赵虎刀等人作为臂助心腹差遣。
赵虎刀等人也和杜纯臣一般打扮成行商模样,约定的身份便是杜纯臣弁从、担夫等。攻取沿口镇的军事行动在即,赵当世不想多留他们以免夜长梦多,所以三碗酒下肚后,迁往广东的十余人便即告辞离去。
“主公,属下告辞。”赵虎刀面色弘毅,带着李、庞上前。
赵当世点点头,向后一招手,侍立着的周文赫立刻从怀中摸出一物,直接递给了赵虎刀。
“这是……”赵虎刀定睛一看,手中之物尚带余温,却是一把匕首。鞘部嵌有许多宝石,在光照下很是璀璨夺目。当中最为显眼的,当属尾端一个以黑白‘玛瑙石制成的太极图案。
“此物名唤‘鱼太阿’,是数月前剑州血战从侯良柱身上搜下来的,有一对,你这把是阳鱼。你带着他,以为信物。今后我见此物,如见你人。”赵当世说着,不知何时手中也多了把小匕首,晃了晃,赵虎刀看其样式,当是与自己这把阳鱼相对的阴鱼无疑了。
“属下省得了!”赵虎刀默默将匕首重新以绢帕包好,塞入怀中,继而领着李匹超与庞心恭再向赵当世行了个礼。
杜纯臣最后一个过来,赵当世换上笑脸朝他拱手道:“往后广东方面事宜,还请杜先生多多照拂了。”
杜纯臣露齿一笑,只短短说一句:“赵将军安心。”后便转身而去。
赵当世看着沿着江水渐次远离的众人,心绪繁杂。别看杜纯臣在此间恭顺,真到了广东,可就是他的地界,他会怎么做尚未可知。赵营不过是一伙居无定所的流寇,再怎么折腾,也实难照拂到远在千里外的赵虎刀等人。所以往后事会如何完全得看赵虎刀等人的造化。不过赵当世坚信商人逐利,杜纯臣想要打透内地的生意,仅仅只与官府合作是不可能的。就如同他在东南海面与诸大海寇联系密切一样,他在内地,也迟早得攀上几家实力雄厚的流寇。从商者,尤其在当下时节,不黑白两道通吃,很难做大。而且从之前的情况看,杜纯臣在内地的开拓正处于起步阶段,所以,赵营有的是机会。
赵当世希望赵营能成为杜纯臣在内地的大主顾,就算不是唯一,也要是之一,这是头一个目标。更大的目标则在于真正在东南站稳脚跟,铺开自己的势力范围,到那时候,掌握了绝大部分渠道的赵营就完全不用受制于人了,这是赵虎刀等人身上背负着的最大的使命。当然,眼下说这些为时尚早,赵虎刀等人究竟能做到哪一步,现在谁也说不准,虽然无奈,但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罢了。
赵虎刀、杜纯臣等辞行不提,赵当世才刚回营,熊万剑即来禀报说右营上下已然做好了准备。时下赵营各部,先讨军前营与青衣军在蓬溪,老本军前营与先讨军左营在遂宁未归,先讨军右营已然覆灭,老本军左营也残缺不全,驻留在定远县境内,尚且建制完整的战兵部队仅有老本军右营、后营以及飞捷营。这其中,老本军后营的一千人不堪战,飞捷营马军面对江水亦无用武之地,所以,攻取沿口镇军事行动的任务,就落在了老本军右营的身上。
老本军右营兵额二千,千总熊万剑,参谋白旺。赵当世安排白旺为参谋在熊万剑身边一如在后营安排李延朗为张妙手的参谋,监视的意义极大。但一段时间以来,赵当世明显能感觉到同为被架空者熊万剑与张妙手的不同之处。简而言之便是张妙手时常怀有自危之心,凡事都会再三思量甚至有将干脆自己束之高阁的意思;熊万剑恰恰相反,遇事还是勤心勤力去做,能做的事便做,不能做的事就知趣而退。这两种反应给赵当世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张妙手即便百般小心,但却陷入了一个囹圄,即自己将自己牢牢限制在了赵营的对立面,这从他日常行事作风很容易就看得出来。他这样做虽说让赵当世找不到任何指摘之处,但也永远失去了赵当世的信任。反之,熊万剑似乎并没有刻意谨慎自保,在自己的权职内还是保持着较为积极的做事态度。因此赵当世给熊万剑下了两个结论:要么城府极深,要么的的确确是个老实人。但综合多方面情报后赵当世还是认为,熊万剑不像一个有卧薪尝胆之阴志的人,唯一的解释便是,此人心眼少,且十分适合当一个下属。
昌则玉也出言替熊万剑说过话。熊万剑是名勇将,这种人才于赵营来说不吸收实在可惜。除此之外,从武大定被驱逐以及武营投顺赵营的一系列事件中熊万剑的表现看来,此人明显是憨厚老实过头了,以至于从始至终都稀里糊涂被各色人物玩弄在股掌之上。可以说,他是一个被动接受局势的人,而非一个有能力‘主动打破局面的人。这样的人,很好掌握,没有理由防备不用。
正因为着种种原因,赵当世才有意对熊万剑网开一面。此前渡过沈水的那一战,熊万剑就是被任为了先锋,前前后后打了大小数仗,都可圈可点。通过观察,赵当世觉得此人可用。故而,在时下赵营各路主力都未曾到来的时候,赵当世还是愿意让熊万剑顶上去试试,同时也可以战练兵,让之前一直不被重视的老本军右营多接受些战火洗礼。
通常说来,临时渡江渡河所用的浮桥以舟船拼接连结为佳,但沿口镇的官军显然很有些远见,赵营兵士沿江搜寻了十余里都未在西岸搜寻到任何舟只的踪迹,在这种情况下熊万剑只能分差兵士砍伐了大量的树木以来建造渡江所用的浮桥。比起构造完善的舟船,形状各异、大小不均的树木稳定性无疑差了许多。熊万剑没有时间精细打磨树木,与白旺商议后只派人将树木的多余枝桠裁去加以稍稍削砍便开始连结。
实际情况却比想象中的更不乐观,串联起来的树木一经下水,因为材质、大小、形状等等原因,并不能有效过人。胡乱起伏漂动不说,就兵士上去,颠簸两下,也难以前行。熊万剑一连组织了两拨兵士尝试着下水,希望以他们为先驱前行并将浮桥不断向对面展开,然而往往都是延伸出十余步,简陋的浮桥就如同长蛇在涌动的暗流中肆意摇摆,完全不再受控制,而上面的兵士也从一开始的尚能蹲行演变成了趴着不动都可称奢望的状态。再看江对岸不断来回游弋巡防的官军船只,熊万剑再没有眼力见也不会用这种浮桥将自家兵士送去讨死。
试了两次未果,熊万剑郁闷不已,他有心抓住机会表现一番,自不肯将前线的窘境禀报给赵当世。趁着赵当世还没有亲自过来巡视,他赶紧找来白旺,再次商议对策。论上阵杀敌,熊万剑没怵过谁,但论想法子,他知道谦卑低调的白旺脑袋可灵光的很。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了这节骨眼上,白旺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看了看江面道:“树木既无法串成一股,何不分开?”
熊万剑不解道:“此话怎讲?”
白旺稍作迟疑,还是说道:“可在营中挑选体健擅水者,抱浮木凫水过江。抢到滩头,再行接应后续就好说了。”
熊万剑望了望仍然在细细飘飞的雪片转目又看似乎泛着寒气的嘉陵江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天气,叫人下水岂不是下冰池?不要说游到对岸还能抢到阵地,就游到半途,冻也给冻死了。”
白旺咬唇道:“脱光了衣服,一鼓作气,未必冻死。我老家就有冬日戏水打熬筋骨的事。”说着又补充一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咱们许下封赏,派个百八十人强渡过去,总有几个成功的。”
熊万剑摇头道:“打熬筋骨岂可与作战相提并论?你瞧那边来回的官船及对面山坡上探出来的哨塔,哪个会容你优哉游哉渡过去?”说着暗自摇头,本想白旺能有机智,岂料竟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白旺也很想抓住机会立功,自打在褒城受了重伤,很久以来,他都没有表现的机会,他是个有追求的人,平日里不声不响,实则也热衷于功名利禄,熊万剑急,他更急,是以才会提出如此的建议。
说起带兵作战,熊万剑比白旺有经验。战前他就观察过对面官军的阵地,发现官军至少有着三重防线。第一重就是那些在江上不断来回游弋的各色走舸轻艓,这些船不大,但胜在行动迅速。对于没有只舟片板的赵营来说,已经算是强劲的阻截;第二重则是沿江而筑的城垣,沿口镇城垣并不高大,但建在靠江的一侧,只齐人高就足以令向从江中上岸的人无所适从了;第三重则是大量的哨塔。沿口镇靠江且坐落在山谷中,两侧山势向外,山上既有官府留下的敌楼,也有后续百姓自发建设的哨塔,上面不想可知定然伺伏着许多弓手铳手。
所以,若真按白旺的计划行事,不顾一切拿兵士的命去尝试,那么熊万剑敢拍着胸脯保证,不要说抢到滩头立足,只怕派得再多也是葬身鱼腹的命。
冷静下来后,白旺也对自己的莽撞有些后悔,自怨自艾着闷声不说话。熊万剑看着他,他则盯着地面。二人始终都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
又过一会儿,二人忽而听到有人踩雪而来,那“咔咔咔”的清亮脚步声只能是穿着靴子的军官才能发出,所以他们不约而同朝来人看去。
来的是亲养司指挥使周文赫,他看着抓耳挠腮的熊、白二人,淡淡道:“主公让你们前去,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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