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青清站在风帆下的风里。
她没有感知到徐福座下的那名供奉的存在,但是她感知到了楚都那侧的异动。
她知道是丁宁要来了。
于是她准备离开。
在她看来,百里素雪对她自然是有恩,但昔日的王惊梦,今日的丁宁自然是和她有仇。虽然那是出于误会和郑袖的挑拨,但她依旧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心情面对丁宁。
既然不知道,那便不如不见。
“等等。”
然而就在她将要离开的瞬间,丁宁的声音却已经传入她的耳廓。
她的身体顿时僵住。
丁宁的身影穿过夜色,落在她的身后。这种速度甚至比她当年记忆里的那个人还要快。
只是这一刹那,她已经可以肯定,此时的丁宁,已经比起当年杀入长陵时的那人的境界还要可怕。
然而她自然不可能就此屈服。
一股莫名的戾气油然而生。
她冷笑了起来,看着丁宁厉声道:“怎么,连我走都要拦,难道在我脸上划了一剑还不够,还要杀死我么?”
丁宁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只是认真的行了一礼,然后轻声解释道:“我想让你等我片刻,只是因为我欠你一个道歉。”
纪青清一滞。
丁宁接着认真说道:“当日我是对你有误解,所以才故意找你比剑,是我错...如果可以,我会帮你去掉脸上的剑痕。”
纪青清想要发怒。
即便她面上的剑痕能够祛除,即便对方诚恳的认错,即便她现在也很清楚对面也是当年的受害者,但是这些年的经历还能改变么?这些年已经逝去的时光,还能弥补么?
如果没有这道剑痕,她的人生绝对会有所不同,不会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可憎。
然而不知为何,看着对面的丁宁,她想要发怒,然而怒火却反而渐消。
她莫名的有些安静了下来。
当年那人给她的感觉是无比的锋锐,锋芒毕露,就是天下最利的宝剑,锋利得似乎可以斩断一切。然而现在看着对面的丁宁,她却找不到多少当年的痕迹。
风吹动了她的发梢,打在她脸上的纱巾上,有些发痒。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突然又觉得可笑。
“既然都已经不是过去的人,还有什么可道歉的?”她不再看丁宁,而是看着黑色的河面,说了这一句。
丁宁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再说话。
“你我恩怨已消,但我和郑袖的恩怨未消。”纪青清缓缓说道:“面上的剑痕不需帮我除去,如果可以,将来也替我在郑袖面上划上一剑。”
“她当年就是比我出名的美人,当年天下人不知道她的冷酷时,她的美丽也是她最有力的武器,也让无数人对她心生好感,最终她才能坐到这样的位置。”顿了顿之后,纪青清微讽的笑了起来,“所以她应该比我更在意美丑。”
丁宁眉头微蹙,认真道:“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会替你做到。”
纪青清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清脆,她已经很多年未曾这样笑过,“看来你对她的恨意并不比我少,让一个曾经深爱过她的人恨成如此,她这一生比我还失败。”
丁宁摇了摇头,“那要看一个人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纪青清沉默了片刻,道:“在不在意,往往要在真正失去的时候才知道。”
丁宁不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他平静的轻声说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去?”
和百里素雪正式见面,无论对于巴山剑场还是对于丁宁本身而言,都是最重要的大事,现在他这简单的一句话,便是很郑重的邀请。
纪青清想了想,没有犹豫什么,道:“我和你一起下去。”
在下一刹那,丁宁和她的身影已经位于船头,站在李皎月的身前。
小船已至。
船上三人,连着潘若叶都可以算是他的朋友,而百里素雪和夜策冷,在他的生命里有着更重要的意义。
在丁宁的视界里,百里素雪和夜策冷的容貌是熟悉的。
他深深的看着这两个人,一时却是无法成语,莫名的发出了一声轻叹。
“你不欠我道歉。”
百里素雪却是首先开口,看着丁宁道:“在你杀入长陵时我已经原谅了你,不过你这副样貌我很不习惯,如果可以,尽量变得和以前像一些。”
丁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比以前风趣了些。”
然后他转头看向夜策冷。
夜策冷也安静的看着他。
这个时候长孙浅雪也已经到了这大船上,船舱内很多岷山剑宗的人也已经走了出来,参见他们的宗主。
但是她不在意。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女学生,她已经是天下畏惧的夜司首。
所以她做了一件很多年前就想做的事情。
她上前数步,抱住了丁宁,久久不松手。
丁宁明白她所有的情绪。
这一刻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
“您终于回来了。”
夜策冷说了这一句,然后慢慢的松开了抱着他的手,站在他的下首。
此时整条船上都很安静。
所有人看着这名女修行者的目光都充满了不同程度的敬意。
这敬意和她的身份地位以及修为无关。
而在于她的情感,她这些年的坚持,或者说曾经毫无希望的坚持。
谁都隐约知道。
当年的王惊梦,是教导过她剑法的师尊,而且也是她少女时代,尊敬的,倾慕的存在。
只是很多纯真而热切的感情终究会被时间和利益所改变,许多人在很多年后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甚至忘记了当年自己到底是谁。
然而她始终没有变过。
哪怕无望的坚持到最后,有可能还要付出她的生命。
但她终究迎来了奇迹。
和很多年前一样乖乖的站在正式回归的天下剑首身旁,这恐怕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所以这船上所有的人不只是心生敬意,同时所有的人都很感动。
水声响起。
大船开始驶离这片水域。
当所有人都安顿下来,当很多人和许多年前一样围坐在一起,丁宁先问了百里素雪一个他很关心的问题,“净琉璃去了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