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瑜挺心虚,连接几日都很是低调,有心想找谁打探打探,可仔细想想找谁都不合适。
假设真对白氏做了啥不该做的举动,这般多低调一段时间无人提及,自然也就过了,毕竟不可能真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时间一长就能揭过去,毕竟也无法追究。
可若是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他这么拐弯抹角的一问,不是反而提醒人重新想起这回事嘛,这多叫人尴尬。
于是果断摆出一副我很忙的样子到处视察,回来也摆出一副累兮兮的模样,然后……
“周郎这几日都作甚去了?”李清照将周少瑜迎进屋,为其取下斗篷,见周少瑜一脸疲倦精神不佳,终于忍不住好奇道。
周少瑜能好意思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绝不可能啊,是以回道:“也没什么,就是城内和周边村落都走上一走,深入民众体察民情什么的,毕竟眼下冬季,咱们再厉害,也没可能做到人人都富有,总归是有少部分人尚在贫困线上。”
李清照不疑有他,闻言笑道:“那却也怪不得我们,从城到村,但凡民众聚集的居住地我们一直都确保政令通达的实施下去,只要不是太懒,不敢说过的多好,起码也会有点余粮,但总归有些人没有安全感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深居大山之中,这些就实在委实没办法了。”
这也是大实话,有些人就非得住在山里,若非必要绝不出来,就那么几户几十人,在本就人手紧缺的情况下,自然也顾不得那么多,而且人家未必会听令。
偏生实际上他们过的还挺差,以眼下冬季来说,很可能一家子整个冬天基本都是窝在床上,没法子,衣服别说有多厚了,甚至压根没得穿,想出门还得换着穿。
这些人也未必真就是祖祖辈辈住在山里,有很多是犯了事,逃到山里,更多的则是穷的,交不上税怕弄的家破人亡,拖家带口全往山上躲,有的时间长了,留下后代继续在山中居住,有些也就是近十年的事。
这些人一点也不服管教,颇让人头疼。
固然随着外间的生活转好,有些人心动下山,但大多仍旧不愿意挪窝。针对这些人,各处衙门都设立了专门的政策,愿意下山的,上衙门报道登记,衙门会做出妥善安排,然而政令归政令,因为人手不足,也没谁会特地跑山里进行通知,自然而然的,山中居住的人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真敢去找衙门,总归收获不大。
“这个问题还是要重视起来的。”周少瑜想了想,道:“有句俗话,叫做穷山恶水出刁民。话比较糙,也比较片面,但很多时候的确适用。那些人常年居于山中,目光短浅、愚昧无知、坐井观天,容易滋生出野蛮不讲理的性子,且生产技术落后,基本就是靠天吃饭,若是日子还能够凑合还好,若是真到了果腹都成问题的地界,那他们就是潜在的劫掠山匪,不得不防。若到时候真出了人命,再补救也已经晚了。”
李清照点点头,甚觉有理,道:“那回头我便召集姐妹商议一番具体的应对之法,争取上元节之前拿出方案,春耕之前尽可能让这些人下山。”
“不用有压力,咱们好好做,问心无愧便可,地方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咱们又不是神仙,不可能面面俱到。”周少瑜揉了揉李清照的脑袋,坐下喝了口热茶。“这样吧,正巧这几日我打听到一处山间的居住地,待我亲眼去看看接触一番更了解情况再议。”
瞧,多好,又能躲几天,到时候基本就是年关了,大过节的,又过了一段时间了,应当没啥问题了吧。话有是真的,视察总归不是做做样子,总能打听到一些事。
这绝不是个美差,大冷天的爬山本就辛苦,而且山中之人异常警惕,非常排斥外人。人肯定不能带多,不然只会让人戒备无法交流,太少也不行,会因此轻视而不听好言好语。
决绝了带上哪个妹子的提议,周少瑜一共带了四个人,两男两女,都是军中精锐。
潭州多山,林茂,山里头固然存在各种各样的危险,但也意味着同样拥有不少可以果腹的食物。一年四季下来,野菜的种类何止百种,哪怕是天寒地冻的冬季,仍旧也能整出不少好东西来,比如冬菇什么的,那可是好东西。
赶路,翻山越岭,一共花费了两个时辰,周少瑜这才赶到了此行目的地。
其实还是有一段距离,但已经碰见人了,是个中年汉子,皮肤黝黑,有些高瘦,不过模样却还真心长的不错,五官周正,脸型国字,很符合古代的审美,就这模样,就是长了一张官脸。可惜衣着很是陈旧破烂,背着个背篓,手里提着一把柴刀,正弯腰摘一些个野菜。
周少瑜目力不错,认出了背篓里的野菜有荠菜,至于被的,有点眼生。
“哪个!?”警惕性还是差了些,都已经靠近一定距离了才有所反应,站起身来将柴刀横在身前,一脸戒备。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树杈摇晃了几下,虽未看清,却也辨认的出是一个人往那躲了起来。
“莫要误会,我等乃是潭州府衙的人,上峰体察民情,深感百姓大不易,便下令让我等巡查潭州山野,请那些山间受苦受难的百姓下山居住……”
周少瑜话未说完,就被那高瘦汉子打断。
“不用了,某在此处住的挺好。”
周少瑜也不急,笑着指了指他身上的穿着,道:“尔等虽居于山中,却难免会下山交换物品,别的不说,单是食盐一项,就能让人无法彻底脱离隐居,既然出去过,那么肯定会知道,如今潭州新政,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家家皆有余粮,像兄台这般破旧的,已是罕见。
再且,你不考虑自己,也得为别人多多考虑。观你年岁,应当四十余许,该有孩子了吧,那你又可知,如今潭州境内,无论男女,皆可免费蒙学?即便将来考不上科举当不了官,也大可做个掌柜、账房先生甚至启蒙先生,那般一来,不远比这荒山野岭中呆着强?”
然而人家丝毫没有动摇,而是冷声道:“花言巧语,外间到底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晓,官府中人信不得。”
“非也,此言不对。”周少瑜摇摇头,心说这人看来有啥故事啊,不然这么痛恨官府。“想必你已经有段时间未和外界接触了吧,即便有,也不知道更多的事情。今日的潭州官府,早已不是曾经欺压百姓的官府,如今实际的主事人,乃是仁德之名遍布天下的第一才子周少瑜,主政之人,虽大多皆是出自善怀阁的女子,却一个个皆是万家生佛的女中大家,想当初……”
周少瑜很有耐心,一点一滴的说着,看得出这汉子的确有几分意动,但最终却还是狠下心拒绝道:“不用说了,总归我是万万不会下山的。”
莫非是曾经犯过事?而且事还不小?周少瑜只能这般猜测。
刚要再劝,却见林间赶来了二十余人,男女皆有,一个个手中都拿着各种工具,脸色也很是不善。
“就是这边,爹,奴叫强哥他们来帮忙了。”一名粗布少女跑了过来,躲在高瘦汉子的身后,同样一脸戒备,见周少瑜看向她,还恶狠狠的瞪大眼珠瞪了一眼。
周少瑜眉头一挑,委实没想到这深山里头,还藏着这么一位美貌的女子。不过这性子嘛,小辣椒?
可能今日不会有什么收获了。看着这些人的确戒备非常,周少瑜心下一叹。但也更加下定决心要解决这个问题。
这些人基本都团结,且不怎么将王法放在心上,若有必要,下山打家劫舍的事情一定干的出来。
刚准备客套几句暂且后退说下次再来,不曾想事情又有了变化。
那少女口中的强哥全民付强,是这二十余人的领头之人,算不得高,但身形却挺壮硕,左脸上有一道被猛兽利爪刮伤的疤痕,加之牛眼般的双目,的确有些慑人。此外,肩上还扛着一把自己加长的镰刀。
“安叔,这莫不是官府派人抓你来了?”付强的表情有些嚣张,丝毫不因为周少瑜等人是官府中人就表现出害怕或者敬畏的情绪,而是压根没放在眼里。大大咧咧的瞟了一眼,道:“我帮你解决了他们,你把小沁嫁给我如何?我付强保准你们一家子温饱不愁吃喝。”
“我才不会嫁给你个糙汉!”被唤作沁儿的少女横眉瞪眼。“亏咱们还是一个山里的,不团结一致对外还趁火打劫,可还要点脸面?”
付强顿时恼怒,冷着脸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滚一边去,哪轮到你说话,安叔,你怎么说。”
高瘦汉子拍了拍自己女儿的肩膀,他是断不可能将她嫁给付强的,就后者那暴戾的性子,沁儿嫁过去只会受苦,他可做不到像付强边上那两男的似的,任由妻子被霸占不说,还费尽心思讨好做狗腿。他安叔全还没那么贱。
只不过这些没必要说出口,除了惹人恼火不会有别的效果,而是晃了晃手中的柴刀,平淡道:“怎么,你想鱼死网破?”
付强顿时一滞,看模样这是对安叔全武力的忌惮。凭借人多固然可以获胜,却没把握能将安叔全留下,一旦给跑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报复,脑袋就这么一个,哪有日夜防贼的道理。
周少瑜表情比较玩味,适时插言道:“安叔?我方才说的话并非虚假,你大可带着女儿家人下山,做一个安居乐业的寻常百姓。”
想法却也简单,像付强这种刺头,下了山也不会是什么老实人,估摸最终要么是被拉去强制劳动,要么便是充军进入敢死营,周少瑜兴趣不大,作为当权者,自然希望领民都老实一点便于管理。
所以若是能将安叔全拉下山,也算不虚此行,能够更加深刻的理解山中居民的事例,有更加详细的参考。
然而安叔全还未回答,付强便乐了,哈哈笑道:“你说啥玩意?安叔下山做百姓?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你们说搞笑不搞笑,一个杀过官儿的人,居然还能回去做安居乐业的百姓?简直天大的笑话么。”
“杀官?”周少瑜有点惊讶,这罪可不小,怪不得先前会说万万不会下山,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想必至少也有个五年以上了吧。
“啐,那贪官辱我娘亲,还妄想打我的主意,我爹如何杀不得?”安沁呸了一口,很是气愤。
周少瑜闻言,正色道:“此言可是当真?如此,安叔大可不必忧心,法不外乎人情,若事出有因,如今的官府必会给你一个公断,断不会出现官官相护之举,如今新天换旧日,官府已不是当初的官府。若信得过我,我大可以人头作保,比不叫你吃上那断头之饭。”
这话其实有那么一点假,无论如何,杀人便是杀人,若是曾经那官吏施暴之时被及时赶到的安叔全所杀,那还情有可原,可若是时候报复之类,虽不会太过问责,但仍旧会有一定的惩罚,不然此例一开,往后便不好管理了。
安叔全的神色闪过几丝讶然,打量几眼,问:“不知阁下身居何职?”
周少瑜一咧嘴,笑道:“不过跑腿的小吏尔,但方才直言绝无半点虚言。”
“慢着!”付强恼了,怎么的,当他不存在是吧?冷笑一声,扛在肩上的长柄镰刀杵在地上,冷冷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寨子里人的主意,怎么,这是看上那小娘皮了?敢跟老子抢女人,活腻歪了是吧。
哈,杀过人又怎的,老子何曾没杀过,想当初一家人给乡老贺家做佃农,连饭都吃不饱,看他们不爽,全杀了,女的也玩了,怎么,不舒服?哈,我忽然又想回去做百姓了,如何?你既然能给安叔全这老家伙作保,也给我保一个?不然……”
“不然怎的?”
“便叫你有来无回!”
“呵……”周少瑜轻笑一声,杀气渐起,淡淡吐出一个字。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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